01、
燥热的风裹挟着湿气迎面吹来,被雨濡湿的裙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暴雨过后的柏油路面上还氤氲着一层雾气。
我举起手中的相机,远处的教学楼定格在画面中。身着蓝白色条纹短袖,充斥着稚气与活力年纪的他们不断从我的身边经过。
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中夹在着希望丛生的喜悦情感堵塞在胸腔中。
“喂,妈……我想去趟滇南。”
拨通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挂断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买下火车票、回单位宿舍收拾行李、赶往火车站几乎是一气呵成。
前段时间的高中同学聚会,我因为部门临时组织开会而迟到。本来已经做好了迟到自罚三杯的心理准备,不知为什么,这次拉开门,包间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我讪笑了两声,有些疑惑地开口:“抱歉来晚了,怎么了大家?”
董靳霖一听,连忙站起来招呼我落座。
“其实没多大事,大家刚开始聊得都好好的……”董靳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咱一伙人要聚一聚,每次就是江寻和沈叙辞见不着人。”
董靳霖酒量不好,方才还喝了不少,这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我又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大概。
刚开始的气氛很正常,所有人都聊着彼此的近况,直到有人提了一嘴,“老高,你和靳霖上学那会和江寻不是玩得特要好吗?我们毕业都出来工作这么多年了,沈总日理万机先不提他,为什么江寻他老人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高灿明当场就变了脸色,董靳霖无奈之下,只好又出来打圆场。
“江哥也好几年没和我们联系了,我们也联系不上他……”
整个包间的人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陈静和华轩琪跟我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我持续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他们一个是学生时期暗恋我的人,一个是我暗恋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那时听到这些话的心情,但是我敢肯定,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等我开口。
气氛持续僵持着,我正想努力说些什么来盖过这个话题,忽然,包间的门“吱呀”了一声。
头顶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扑朔的光,在四面的墙纸上打出一个个昏黄的光晕,直到此刻我才真正嗅到、感受到鼻尖四周弥漫着的酒精的气息。
是上菜的服务员,我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暗嘲自己竟也会期盼起小说般剧情的发生。
见我迟迟不做声,他们知趣地找过了个话题,然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散场后,私底下我叫住了董靳霖,“阿霖,你真的没有江寻的联系方式?”
董靳霖似乎并不意外我会主动找他聊江寻,笑着说当然有,然后很爽快地给了我江寻的联系方式。
02、
江寻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
不过后来他父亲在外面做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家在未来城区又重新买了一套房子,很快就搬走了。
小时候我转学,他吵着非要跟着我一起转。再长大了一些,我想考省重点,他一改平时好玩不读书的习惯,成绩也马马虎虎上了一中的分数线,最后缠着他父亲塞钱进了一中的重点班。
高一那年,我喜欢上一个男孩。
他生得极为漂亮,成绩名列前茅,就是性子冷淡,不爱和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
我曾趴在图书馆的书桌上装睡,然后透过衣角之间的罅隙看他、晚自习故意晚些收作业,一心为能够在办公室和他“偶遇”制造机会、不辞辛苦地加入各种交流会和辩论赛,以此来拉近和他的关系……
我和江寻无话不谈,所以在我确定自己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我第一个告诉了他。
本以为会收到江寻的嘲笑,最起码也应该是他那标准的白眼加上一堆吐槽。
可他支支吾吾的,给我留下了一句,“你好好把握,别让自己吃亏。”
我笑着调侃他,“这话一点也不像你说得出来的。”
他无视了我的打趣,临分开时,我听见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沈叙辞有什么好的?”
我和沈叙辞逐渐熟络,他给我分享他喜欢的“Pink Floyd的唱片”和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摇滚乐队,我讶于他一个看似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人,竟然会对重金属和老摇滚感兴趣。
那时候的他,心智比同龄人都成熟了太多太多,以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吸引着我。
直到某天和江寻莫名其妙吵了一架后,我身边的一切都朝着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控制方向发展。
和江寻的矛盾爆发是在某个天气不错的周末,我为了约沈叙辞去图书馆,而拒绝了他请我去看他球赛的邀约。
他难以置信地问我,沈叙辞脾气古怪,从骨子里就是个冷漠疏离的人,到底有哪儿值得喜欢?我则回复他,他再这样不务正业下去是不会有好出路的。
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的话语,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再后悔也已经没有收回它的权利了。
03、
高三那年,离高考只剩一个月,春末的台风伴随着狂风骤雨,给教学楼下带来了满地的狼藉。
我手中紧紧的攥着两张科技馆的门票,想着考前和沈叙辞一起去散散心,就小跑着到笃行楼后花园找沈叙辞。
前些年笃行楼这边出了点事,校方迫于压力只能将后花园暂时封锁,这里就成了我和沈叙辞的秘密基地。
隔着一个长廊,我还未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听到了两道不同却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费尽心思接近林羽暮的目的,你简直就是个肮脏、恶心、自私自利、令人作呕的家伙!”
这次我听清楚了,是江寻的声音——
我不明白江寻的话是什么意思,在我的印象中他从不会说这么过分的话语。只是慌乱间,门票掉落在地上,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风将掉落的门票朝着楼下的楼道口吹去,早已无暇顾及它的我,小心翼翼地躲在虚掩的楼门外,透过门缝间的间隙看着外边。
江寻一步一步靠近沈叙辞,“你占着她对你的喜欢一次次地利用她,她背蒙在鼓里还以为你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全都出自真心。”
沈叙辞背对着我,我只听见他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聊家常,“你不用这么咄咄逼人,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江寻气笑了,“你从未喜欢过她!”
他们互相推搡着,沈叙辞一改平日的淡漠,在这种情况下,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了不一样的神情。
“是,那又如何?”
沈叙辞用力地挣脱了江寻的手,“我什么都没有,我难道要像你一样,占着爹妈有钱,整天游手好闲、混吃等死?”他一字一句地嘲讽道,“你那些所谓空谈者的理想主义终究是虚无的泡影,我总比你强。”
前些日子,沈叙辞跟我提了他的家庭。
在他的口中,他的父亲抛妻弃子、十恶不赦,是个彻头彻底的烂人。他的母亲由于脑神经病变,拖了很久没去治疗,最终导致了失明。
得知阿姨在母亲工作的医院治疗,我几乎是立即回到了家,翻出了所有的压岁钱和竞赛奖金,一笔一笔攒下来两万二。
我骗母亲沈叙辞住校,这些钱只好让自己代为转交,添油加醋地跟她说了沈叙辞的事,得到她愿意帮忙的结果才肯罢休。
雨逐渐下大,水花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逐个泛开,我的胸腔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勒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高中的最后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封闭在只剩下自我的狭小空间内,日复一日地刷着题组,好像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有去想其他事情的心思。
高中毕业后,我凭借着裸分外加三十分竞赛分考上了哈工大。没有勇气面对糟糕人际关系的我还是选择做只身一人躲得远远的胆小鬼。
04、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从层林尽染到沟壑纵横不过只是在绿皮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距离到达夷川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摘下耳机尝试着给江寻打一个电话,不出所料依旧是“无信号”的答复。
窗外一眼望去全是辽阔无垠的土地,定睛看很久才能找到一点人烟的气息。
奇怪的是,我明明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但我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因为联系不上江寻而白跑一趟。
我重新点进短信页面。
“江寻,我来滇南找你了,车次Kxxxx。”
“收到给我个回复吧,不急。”
抵达夷川的时候天色已晚,周围的行人步履匆匆,我疲惫地拖着行李箱,在站台上停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