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声音胆怯地问道:“县令大老爷,我们刚才杀了人……”人群仿佛这才想到此事一般纷纷开口:“对对对,杀了人,是不是又要判刑了?”
施禹水笑着摇头:“众位乡亲请放心,方才本县与知州大人已经商议过了,你等被关押在此地,心中多有戾气,此番杀人情有可原,不会追究了。”
一个人指着智清说道:“不,他,刚才,捆我,……”
智清抬头一看,这个人正是第一个杀死监工后来要被自己捆起来的那个人,便将头转过一边去。
施禹水笑了:“所以他不是县令,我才是县令,他的注意做不得准。明白了吗?”
这人“哦”了一声,回身说了几句话,又有一个人问道:“县令大人,我不是英州的人,你也能做主吗?”
施禹水点点头:“即便你不是英州人氏,梅家却是浛洸县的人,此地也在浛洸县境内,此事自然是本县做主,不然便是知州做主。本县已经跟知州商议过了,方才说得那番话也是知州大人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又有人问道:“我们,还能回家吗?”
施禹水点点头:“可以。你等到地面上在知州面前报上姓名、家乡等,待知州登记完毕,就派人送你等回家。”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哭声:“大人,要是能早一点来,我哥哥他也不会……”
霎时间众人似是都想起了这些年里失去的人命,一时哭声大振,矿坑周边簌簌地落下矿石来。
施禹水忙再次出言安抚:“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的。本县会将死去的人一一查明,叫梅家人还上这些人命。”
有一个沉稳一点的声音说道:“大人说得没错,我们熬了这么些年不就是盼着有一天能再见见家里人吗?如今不是盼到了?何苦还呆在这底下哭?要哭也该到地上去哭了,在大人面前掉泪不是更好?”
哭声渐渐平息,施禹水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你们这些人中,不是浛洸县也不是真阳县的人现出来,让本县看看有几个。”
良久,人群中一个脚步蹒跚的人挪到前面:“大人,看来只有我一个了。”
施禹水回身吩咐一个士兵:“你先带这一个上去,告诉知州这个人不是本州人氏。”
士兵答应一声就要当先引路被施禹水拦住:“你搀着他吧。”
士兵这才看到这人的一只脚正在流脓。最好的是背他上去,但是施禹水恐怕士兵不肯,因此便吩咐他搀着这人上去最好了。两人慢慢地沿着楼梯上去了。
施禹水又上前一一看过他们的手脚,拣那其中年纪大、身体似有不支的人先命士兵往上送:“记得你们自己的姓名家乡,要报给知州大人。”
这一番折腾之后人数又减少了三成,施禹水说道:“浛洸县人氏站在这边来,真阳县人氏站到那边去。”
人群慢慢往他指的两个方向移动,很快就分开成了明显的两边:真阳的人数比较少,大约有二十来个,浛洸县的人数多些,四十几人,几乎达到了真阳县人数的两倍。
施禹水问道:“你们若是自己走上去,能支撑得住吗?本县带来的士兵不多。”
那个指责智清要捆自己的人当先站在浛洸县这边的人堆里,闻言便说道:“能走!”回头喊道:“出去!地上!有大人!”人群被他鼓动起来,纷纷喊道:“我自己能走上去……”“我也能!”
施禹水听到这个人简短有力的话,忽然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如果这个人不是被骗到了地下来挖矿,说不定也能在外面作出一番事业呢。他笑着说道:“那好,你领着这些人上去吧!”
那人点点头,率先上了楼梯,浛洸县的人都跟在他身后慢慢地上去了。
施禹水又看向真阳县的二十来人:“你们不要多想,本县不是因为你们不是本县下辖的人就叫你们落后,不过是方才别人先说了能,本县才叫他们先上去的。反正今天你们都能回到地面,就不必急于一时了。”
有一个人怯怯地问道:“大人,我们县令为什么没有来?大人不是说知州也来了吗?”
施禹水一怔,难道要说黄县令怕事不肯出面?那也太……只能推不知道了。他笑着说道:“这个吗,本县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真阳县没有梅家这样的人家,所以黄县令没有意识到吧。”
人群的情绪显见的地落了下来,很快又有人鼓起勇气问道:“大人,你说的黄县令是真阳现在的县令吗?他是哪一年来上任的?大人你又是哪一年上任的?”
施禹水很快就作了回答:“黄县令正是真阳县县令,他到任已经是第三年了。本县乃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来这浛洸县任职不足半年。”
他的回答令问话的人语气沮丧了许多:“大人才来不到半年,就能把我等救出来。黄大人到任三年,却一直都没有发觉……这其中差距……哎!岂是言语能形容的。大人,黄大人是因为任期快满了所以才不想出面,免得吃不到鱼还要沾一身腥吧?”
施禹水忽然觉得这人说话甚有条理,不禁问了出来:“本县听你说话有条有理,又对县令的职责有所了解,莫非你不是一般庶民百姓?”
这人走出了人群,一个长揖到地:“大人,实不相瞒,学生原是在英州涵晖书院念书的士子。后来王相行‘三舍法’之后,学生怎么也不能中举,一时灰心,弃学打算从商。恰遇上一位大客商招揽人手,学生被他舌灿莲花说得心动,不想竟落到如此下场。”
施禹水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纪?哪一年被骗来到此地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学生陈诚,今年三十六岁,六年前被骗来此地。家中本有老父老母在堂,还有一名贤妻在侧,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学生一别多年没有音讯,不知家中父母妻儿等都怎样了。不过学生所在的陈家乃是大族,想来若有族人照应的话,父母妻儿生活应该能够无虞的。”
施禹水沉『吟』一阵说道:“如今你还有什么打算?”
陈诚叹着气说:“学生经历此番磨难,深觉愧对父母妻儿。又知学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思来想去只得再去科举,不论十年八年,总要博一个封妻荫子,方才不负此生。”
施禹水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到了地上不要忘了说明你原先书院学生的身份。”他抬头看看四周,将陈诚叫到一边:“你听本县一句劝说,以后提起今日遭遇,你要记得自己只是被人拐来此地,不要说你打算弃学经商,此举会为人所不齿,与你日后仕途不利。”
陈诚再次长揖到地:“学生多谢大人提点。可惜浛洸县没有县学,不然学生真想去浛洸县求学,日后中举也能给县令面上增光。至于真阳黄县令,他想不起治下百姓,学生也不想替他增光。”
施禹水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本县已经设立了县学。本县本该邀你前来,可惜至今没有寻到几位教书先生。中舍的学生一个也没有,上舍的三名学生却是本县从真阳县的县学里赚回来的。本县记得旧年真阳就有陈姓人氏榜上有名,你既是出身望族,莫不正是出自这个陈家?自然是请族人安置后仍然到涵晖书院读书为上。”
陈诚皱着眉头问道:“大人,浛洸县学既然如此艰难,大人为何还要从真阳县学情人回来,难不成只为撑个门面吗?”
施禹水又摇了摇头:“那三名上舍生乃是本县亲自教导,只是一县之大,事情何其多?便如今日梅家这等事,本县自然要丢下三位学生先来处置梅家。只三个上舍生,本县还能抽出时间指点他们,再多顾不过来,因而不敢多招学生了。而后年本县任期将满,便不知这县学还能不能举办的下去了。这三人明年秋试便可以入场,倘若侥幸中了一个举人,说不得县里人见到县学有指望,还能出力将浛洸县自己的县学继续办下去。”
陈诚听到此处便下定了决心:“大人,学生有一事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