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点了点头, 没有再针对锦娘发表什么意见。施禹水的目光则又闪了一闪。
第二天两人煞有介事地请来了方老郎中给锦娘诊脉。
方老郎中诊完脉后疑『惑』地问道:“大人,金娘子的脉息已经没什么事了啊?为何大人特叫老夫来?”
施禹水把锦娘坦言自己来自一千多年后的话隐去,只说她声称本朝即将灭亡。
方老郎中听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吓了一跳:“大人,金娘子这像是有点失心疯了的模样。莫不是伤到了脑子?脑袋里的病请恕老夫医治不能。”
施禹水叹了口气:“金氏如此言论,本县如何能信她所说的杀死梅霆的话?”
方老郎中也闪了闪眼,莫非县令想为金氏开脱罪名?他试探地说道:“不如大人上报知州大人,请知州大人定夺?”
施禹水双眉纠结:“本县再审问冬雪一次看看,之后再做打算吧。”
当天晚上, 淑娘忍不住问道:“郎君是不是想放过锦娘了?”
施禹水一副苦恼的样子:“我如今下不了决定。我想让她活着到京里去把本朝将灭的话说出来, 给朝廷提个醒, 免得日后真的再被金兵占了都城。可我又怕她说出来之后真的被朝廷重视, 日后这些大事不能按时发生, 我的先知先觉便没了用处。即便有娘子你陪着,面对完全陌生的未来,我还是有些……胆怯了。”
淑娘沉默了。是啊,重活一次, 人也不见得能真的提高什么见识,反倒更可能因为前世的种种经历而束手束脚。她叹了一口气问道:“郎君, 若你真的不知道以后的走向, 你觉得你会怎么做?”
施禹水低声说道:“我就是知道, 所以才拼命地想做出点功绩来。这样升官升的快些, 才更可能避免到那处去做官。”
淑娘点了点头:“那郎君你就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吧。无论怎样,我都是支持你的。”
施禹水握着淑娘的手问道:“即使我觉得金氏命不该绝也要要了她的命?”
淑娘很冷静地回握了过去:“郎君,我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那时候你支持我, 现在,该换作我支持你了。”
施禹水直视淑娘,淑娘也坚定地回望。两人忽而笑了起来,虽不发一言,却已经决定了锦娘的生死。
次日十一月初一,正是冬至。施禹水跟衙门里人说过了,大节当天全体不能休假,要尽量在街上巡逻,避免火灾以及有人滋事生非,让百姓们过一个好节。
县衙门前在前一天就开始搭建高台,到了正日子,就请了一众粉头们轮番表演,或歌或舞,底下围着大堆的人观看。不少人家里穷,从来没有进过勾栏的,见了这样景象都交口称赞。
许氏听到家中下人回来说了外面盛况,当即下定决心派了人去曼娘所在的那家瓦舍,提出为曼娘赎身的建议来。曼娘才被县令指名定为魁首,接下来还要靠着她赚大钱呢,老鸨那里肯答应现在就让曼娘脱籍从良?任凭许氏派来的人抬出了自家徐大人,老鸨只咬定了不松口。
许氏派的人是办老了事的,当下就在瓦舍门外静候曼娘表演完了回来,上前拦住道明来意:“曼娘小姐,我家夫人是县衙徐大人家眷,知道大人仰慕小姐,特向小姐提亲。可恨小姐的麻麻一心向钱,不肯成全小姐与我家大人的一片真情。还请小姐与你家麻麻说明赎身之事,我家夫人说了,待小姐进门后,夫人与小姐可以姐妹相称。”
曼娘笑道:“奴家是那个牌名上的人?敢跟县尉夫人姐妹相称?名不当户不对,奴家只有多谢你家夫人好意了。”
来人的惊愕显而易见:“小姐与我家大人如此情投意合,夫人也有意成全你二人这片真情,小姐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此之时,跟着曼娘回来瓦舍的还有好些看热闹的,当下就起哄道:“曼姐儿快答应了吧!免得人家为难。”
曼娘脸上的笑还是那样模式化:“奴家还是喜欢勾栏里自在,况且奴家从来不曾与徐大人有过私情,只有多谢你家夫人好意了。”说完便转身吩咐自己的女使一起回家。
许氏派的人见事不成,回到县衙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粉头无礼,妄想大人亲自出面”之类的话。
许氏大怒:“不要脸的娼『妇』!这样下我的脸!等她进了门,看我待她如何!”想想还是觉得气愤,第二天便来寻淑娘吐槽了。
淑娘默默地听完,问道:“许姐姐,既然曼娘不承认跟许大人有私情,或许他们二人真的只是就《西游记》这出大戏商讨呢?何况她不肯进门,对许姐姐你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许氏不敢说自己忍不下这口气,只得将下人转告的“粉头无礼”的话说了一遍:“夫人不知道,我听了这话真是,气得一夜不曾好睡。”
淑娘正待再劝,锦娘突然从西边屋里冲了出来,冲许氏喊道:“你装什么贤惠大度呢?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小人!”
许氏大惊失『色』:“夫人,这是何人?”
淑娘忙唤春花把锦娘拉回去:“春花,快把金姨娘带回去,莫再叫她出来了。前天方老郎中开的『药』你亲看着她吃了吗?”不知怎的,她不想在许氏面前暴『露』锦娘的真实身份。
春花一边死命地拉着锦娘回去,一边抽空回答:“大娘子,我亲眼看着金姨娘吃了『药』的。”
锦娘一边身不由己地被拖拽回去,一边又冲着许氏喊了起来:“要真是那贤惠大度的,索『性』让位吧。明明就想你家男人只有你一个女人,偏偏左一个右一个地抬女人进门,再到外人面前掉两滴泪说什么男人不疼你。想叫人说你好想疯了吧?”
许氏一脸惊愕:“夫人,这是县令大人的……?年纪怎么这般大了?”
淑娘知道许氏误会了锦娘的身份,她也不说破,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许姐姐见谅,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金姨娘受了些罪,脑子有点不明白了。官人说养着她不叫见人就罢了。她的话还请许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许氏叹道:“怪道夫人从来不提她呢,原来是金姨娘有这么个病。”她心里暗笑,原先自己还羡慕县令夫人过得顺心,没想到啊。跟着又问道:“夫人,曼娘那边已经拒了,我若是再派人上门提亲,是不是显得诚意更深些?”
淑娘摇了摇头:“徐大人若是想纳妾,自然会对许姐姐开口。既然徐大人没有说起,许姐姐何必多此一举呢?徒惹一场不快。”
许氏却固执己见起来:“我就不信那个曼娘跟我家大人没有私情,会不想跟我家大人一宿两好。”
淑娘无奈:“许姐姐自己决定吧。”
夏桑匆匆进来了:“夫人,奴家的郎君回来了,说大人似乎有事请夫人过去一趟,大人在后院等着。”
许氏忙起身告辞:“我不耽误夫人的事了。”
淑娘一头雾水地问夏桑:“什么事还要跑到后院去?”
夏桑摇摇头:“奴家见大人跟李大官人还有郎君三人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跟着郎君就叫奴家来唤夫人了。”
淑娘跟着夏桑来到后院,施禹水和李立、施水谷三人都在正堂,一见淑娘过来,施禹水就问道:“徐夫人已经走了吗?”
淑娘点点头,指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摞卷宗问道:“郎君,这是?”
施禹水点着资料说道:“这是庞主簿收藏着的资料,我原先打算趁着衙门里人少的时候偷偷带回来核对一下的。昨天冬至衙门里人多半没有休沐,没有找到机会避开人,一直到今天我给衙门里放了假,才叫上表弟跟水谷一起去搬了回来。哪想到徐夫人在跟你说话,不好直接带过去,这才叫夏桑过去说我有事找你,不过是叫徐夫人自己提出离开罢了。”
淑娘笑道:“郎君连这点儿小事都要计较吗?许姐姐也不是很常来,今天过来找我却是因为昨她昨天派人向曼娘提亲被拒,受了些闲气。”
施禹水一愣:“徐夫人向曼娘提亲?给谁?”
淑娘笑着反问:“还能有谁?自然是徐大人了。”
施禹水笑了:“那她一定会碰壁了。不过徐夫人怎么起了这个念头?徐大人与我说起过曼娘,没提到想纳她进门的事啊。”
淑娘摆摆手:“别人家的闲事,当个闲话听听就算了,哪里用得着真的上心?郎君,这些东西先送到房间里去吧?等我闲了慢慢算。”
施禹水点点头,吩咐几人将所有资料全部搬到自己夫妻的房间里去。
晚上,淑娘一边核算数据,一边跟丈夫闲聊:“郎君,你原先打算叫表弟跟着你做幕僚的,没想到现在不但表弟,就连族弟也一起做了教书先生。”
施禹水一怔:“哦,这段时间忙,我把这件事忘了。我已经派人去别的州县请一些没有入仕的老举人来做先生了,到时候再把表弟跟族弟换过来。”
淑娘抬起头问道:“郎君,庞主簿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施禹水说道:“原先我已经走了三皇子的门路,打算把他调走。前些时梅家的事情出来,我以为可以把庞主簿一并拿下。哪知道他老『奸』巨猾提前给自己留下了后路,这样看来,恐怕还是只有用升职把他调走这一条路可走了。”
淑娘叹了口气:“郎君你说,庞大人收集梅家的这些东西,是不是一早就准备给自己留条后路?”
施禹水点点头:“应该是。庞主簿这个人在浛洸县做主簿不过五六年时间,三任县令,我手上的这份资料还真的是六年前的东西。要说是他临时起意找来的,倒不如是他六年前就收集的更可信些。”
淑娘停了手:“郎君,像庞主簿这样做官,到底是好是坏?你打算用升职调开他,会不会也是他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