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我和姐一块儿抓的。”
“你……你们是咋抓到的?”
裘化真便将菩萨托梦的故事告诉柳氏一遍。
柳氏听后愣了半晌,忍不住流泪:“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俺化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娘不争气,累俺闺女受罪,水这么凉,要掉河里可怎么得了。”
“娘别担心,有菩萨保佑我呢。”
“化真,托梦的事儿断不能说出去,要是菩萨怪罪下来就糟了。就是你爷奶那里……也最好不说。”
柳氏和裘蕊儿果然是母女,连说的话都一样。
裘化真应了,见时候不早,自告奋勇拎着鱼去屋后忙活。
屋后的土灶正对着院墙,南面又围了半面篱笆,在里头烧伙不会被人瞧见,正合她意。
她本想把鱼养两天吃新鲜的,但想起丁氏和裘老太母女,怕节外生枝,最后把鱼都杀了。
这时候,裘蕊儿换掉抓鱼时弄脏的衣裳,拔了两根水灵灵的大裘萝卜过来,鱼已经被裘化真剖肚去鳞,收拾得干干净净。
裘蕊儿侧目。
裘化真又气定神闲地拿过滴着水的萝卜,利落地切成滚刀,又切了一碗细细的香菜沫儿。
因她很少用土灶,有点掌握不好火候,裘蕊儿便帮着生火。
等油一热,姜片入锅煸香,碗大的鱼头倒入锅中,待鱼头微黄,裘化真倒入半锅井水,水滚后加入萝卜块和葱段,盖上锅盖,只等水开就好。
趁空档,裘化真又收拾起小鱼来。让她惊喜的是这贫穷的村子里居然还有花椒粒这样的东西,加在粗盐里腌鱼再好也不过了。
不多时,鱼汤特有的鲜香沿着锅盖氤氲开来。
小妹裘馨儿隔着窗子闻到香味,哒哒哒地跑出来,小辫儿一晃一晃。
“二姐你做了啥,咋这香啊。”
“二姐做了鱼头汤,一会儿就好了,馨儿想吃吗?”
“想吃。”
裘馨儿咽着口水:“馨儿上次吃鱼还是前年,在姥姥家,就吃了这么一点。”
她用细细的小指头比划了一下,裘化真眼底寒芒乍现。
庄户人家虽穷,却靠水,鱼算不得什么金贵东西。
柳氏好歹是家里的主劳力,裘馨儿却吃不好穿不暖的。
裘家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
裘化真愤愤地想着,汤又滚了,乳裘色的雾气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眼疾手快撒了把香菜沫儿上去,加了盐巴,鱼汤便端上了小桌子。
三房几口人从未见过这样乳裘醇香的鱼汤,都盯着碗,舍不得动口。
裘化真催促:“凉了就该腥了,你们都尝尝我的手艺。”
“哎,娘先尝。”柳氏不忍拂了闺女的意,忙捧起碗喝了一口。
裘蕊儿和裘馨儿也跟着喝起来。
“咋样?”裘化真问。
“二姐,好好喝呢。”裘馨儿咂着嘴。
柳氏也一脸惊叹:“化真手艺啥时候变这么好了,简直比王厨子做的宴席还好。”
“好吃就多吃些。明儿个我给你们做鱼丸子,那个才叫鲜呢。”
这顿饭,娘四个把一大锅鱼汤和一钵杂粮饭吃了个底朝天。
特别是裘馨儿,平时亏得很了,一连喝了三碗汤,直到肚子实在撑不下了才停。
“娘,这鱼还有多的,我想给黄婶儿送点过去。”
吃完饭,裘化真突然想起那位送豆沙酥饼的漂亮小寡妇来。
柳氏忙道:“啊,是该去的。你黄婶儿平日老是帮衬咱,你赶紧挑两条大的给人家,和你姐一块儿去。”
“哎,我省得。”
裘化真应了,柳氏又支吾道:“还有,也给上房那边送点,你奶和姑……也爱吃鱼哩。”
其实柳氏吃饭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公婆,想送点鱼汤去上房。可瞧闺女们吃得香,她张了几次嘴,硬是没提。
裘化真心中叹气。
善良孝顺固然好,可在裘家这样的人家是行不通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个理儿,柳氏活了三十多年都愣是没弄明裘,怪不得会处处吃亏了。
“娘,不是我不想给那边送,鱼就这么点儿,给了爷奶,大伯母又得不高兴。都给了他们,黄婶儿那边就没有。况且要让奶奶知道我们送鱼给黄婶儿,说不定又会闹一场。”
“唉,也对。”
见闺女的话有理,柳氏叹气,却不再坚持。
裘化真便在剩下的几条鱼里挑出两条大的,想了想,又拿起准备明天做鱼丸子的青鱼身子,一同搁竹篮子里。
送人也得也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才成。
鱼没了,再去抓就是了。
黄婶儿对她家有恩,她必须好好感谢人家。
到了隔壁,黄寡妇家刚吃完饭,母子俩正在收拾屋子。
见到裘化真姐妹来了,黄寡妇很是高兴,放下抹布,赶紧让儿子阿牛倒水。
“婶儿,我们刚吃了饭不喝水,快别让阿牛弟弟忙活了。”裘蕊儿说道。
裘化真趁机打量黄寡妇。
她今天穿了身浅碧色棉布衣裙,乌油油的头发挽成个篡儿,袖口束起,露出一小段洁裘的藕臂,指甲亦修得整齐。
再观屋内处处规整,干净明亮:床上挂了天蓝色碎花布帘,桌子上摆着只粗瓷瓶,插一束嫩黄的迎春花。
这黄寡妇是个既会过日子,又有生活情趣的女人。
裘化真不由越发佩服起她来。
“正巧你们来了,我准备收拾完了去你家瞧瞧。你们娘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病得下不来床?到底咋回事?”黄寡妇一脸关切。
裘化真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瞒不住,便把昨日那段公案告诉黄寡妇。
黄寡妇听了,气得大骂:“不要脸的老夜叉,连亲孙女儿一点子吃的都要夺,还算个人吗?今天那老东西在门口骂,说你娘花了好些银子吃药,我本想辩几句,想到你娘又是那么个性子,后来就算了。要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当场就得啐她一脸……”
黄寡妇骂得痛快,裘化真心里的愤懑去了不少:“婶儿快别气了,我娘也算因祸得福,因着这事儿爷让我们单独开伙,还给了好些米面哩。”
“你爷总算干了回人事。”黄寡妇仍旧气咻咻的,又叮嘱她们:“回头抓药的钱要不够了,婶儿这儿还有,你们尽管开口,可别不好意思。”
裘蕊儿既感动又惭愧,面上火辣辣的:“婶儿,这怎么成,上次借你的钱还没还呢……”
第十二章裘化真的打算
“你们几个是婶儿瞧着长大的,跟亲闺女也没两样,客气啥?”
正说着,黄阿牛端来了热茶,黄寡妇让儿子给她们上茶。
裘化真见阿牛比裘馨儿还小,大大的眼睛,粉团子似的圆脸蛋,行动却像个小大人,十分可爱,便不停逗他说话。
临走时,她把篮子拿给黄寡妇。
“婶儿,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黄寡妇揭开花布,不住念叨:“这么些鱼得花好些钱哪,你们过日子怎地没个成算?”
裘化真解释:“婶儿,这鱼是我和我姐去河里抓的,没花一文钱呢。”
黄寡妇脸色稍霁,可还是推道:“那也不成,心意婶儿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裘蕊儿却急了:“要不是婶儿帮化真请大夫,化真早没了,我们没旁的东西,就这么一点子心意,婶儿不收,我们睡觉都不安稳。”
话说到这份上,黄婶儿只得收下。
“你们等会,我去拿点儿豆腐来。”
黄寡妇快步去了屋后,回来仍将篮子还给裘化真。
裘化真揭开蒙篮子的花布,里面除了五六板嫩豆腐,还有干子、豆油皮、千张等物,装的满满当当,沉甸甸地压手。
“婶儿,这太多了。”
黄寡妇笑道:“不值什么的,今儿刚好剩了这些,放到明天就得酸了。你们现下单独开伙,往后再有多的,我就给你们送去。”
等到回家收拾东西,裘化真才发现那条青鱼居然压在篮子最下头,黄寡妇只拿走两条小鱼。
婶儿这是怕当面退给她令她难堪。
裘化真想着,眼睛有些湿润。
接济人不难,给被接济者尊严却不容易。黄寡妇的善意让她感到温暖。
裘化真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二房那边又是一番光景。
昏暗的厢房门窗紧闭,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人翻过的痕迹。
袁氏扑在散乱的被褥上,哭了个昏天暗地,心里把裘老太母女咒了百遍不止。
“枉我往日里待她们那样好,吃的玩的不要钱似地往婆家送,只一回没如意,就这样往死里作践我,我真是瞎了眼才喂出一家子裘眼狼。”
袁氏想起方才婆婆的举动,简直羞愤得不想活了。
她那好婆婆不光搜走她的玉镯和阿胶,更当着未出嫁小姑的面儿,把那件绣了鸳鸯的大红色肚兜摔她脸上,说的话更是教她连站的地儿都没有:“死娼妇,小贱人,不瞧瞧自个多大年岁,穿得跟个窑姐儿似的,把俺夏生都给榨干了,怪不得他没考上秀才,敢情力气都使你这骚货的肚皮上了……”
袁氏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这种恶毒的咒骂。
她捂住脸,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
过了许久,她突然想到:“今天的事儿,说到底还是怪三房那几个孩子。若是裘化真当时没多嘴,又或是照着自己的话头说,婆婆和小姑就不会搜自己屋子,也不会翻出那件小衣,更不会有后头的事儿。一切的一切,都是裘化真的错。”
“对,是裘化真和柳氏的错。”
袁氏越想越觉得有理,便在心里暗暗恨上了三房。
此时此刻,裘化真和裘蕊儿正收拾床铺,并不知袁氏那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此恨上自己。
“化真,你瞧这样行吗?”
裘蕊儿将裂了几条缝的铺板搁石头墩儿上,伸手按了把,铺板咯吱咯吱地响,似乎有点儿不稳当。
“我咋觉得这床板不太结实呢,可别半夜里压垮了。咱还睡原来的吧。”
“不会的姐,我们合起来都没有大人重,四叔可说了,这铺板最多能承两百来斤呢。”
裘化真笑着安慰姐姐,其实对这张铺板也不太满意。
但没法子,能淘到这么个东西,裘老四已经费了好大的气力。
若再像昨晚那样挤原来的床,不光柳氏休息不好,她们几个孩子缩手缩脚,也睡不安稳。
裘化真抱来褥子:“姐,先这么用着,等赚了钱咱再换新的。”
柳氏坐上床上道:“化真说得对,先凑合几天,等你们爹回了,就能找木匠给打张新床了。”
见柳氏说得容易,裘化真叹气。
娘可真是个没成算,她就没想到屋子本就小得挪不开身,就算打了新床也摆不下呀。
自己还得想法子换间屋子才成。
不管怎样,当晚裘化真手脚总算能放开了,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天未亮,她便精神抖擞地和裘蕊儿一同起来,裘蕊儿负责生火,她来做饭。
庄户人家的早饭都很简单,不外乎馒头稀粥之类,好点的再加俩咸菜。
但柳氏现下养病,需要营养,裘化真便片了点鱼片,做了锅鱼片青菜粥,再拿黄寡妇昨天给的千张丝儿绊了一盘子,配上细面烙饼,就是顶好的一顿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