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快要熄灯,慕白终于忍不住。只着素白暗纹的寝衣走到隔间,如玉指节仿佛不经意间在雕花橱上敲出笃笃轻声。
这是他与她之间的独有暗号。
“姑娘这些日子可有修行不顺?”
或许是为这样蹩脚的开端懊恼,太子殿下动完唇后便侧身依在橱边。若非不知那隐身的精怪具体方位,脸都想要别开。
不顺?
自己好的很啊。
啊,是小屁孩自己还没适应吧。
李月从茫然到了然,甚至想为自己的善解人意竖起大拇指点赞。当即扔开软枕起身去拉她眼中依旧柔弱不能自理的少年郎一并坐到榻上来,反被握住也不在意。榻中小几刚好充当一人一灵交谈纸张。
“应当是你成了太子的缘故,祈福效力也大大增长。因而修行十分顺畅。”
“那就好。”
“怎么信不过我?我可是在司天鉴那群人面前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的了。”
“不曾。只是多日未曾见到姑娘,在下近来又分身乏术。所以有些挂念。”
这是想自己了的意思?李月顿时有些飘飘然,深觉这孩子没白养。身为储君,每天的时间都被掰成几半用还能贴心想到自己。此刻想见一面还不难,熄灯去里间就没影子了。殿内烛火盏盏无风自灭。随谪仙略带急切欣喜的步伐,最后只剩床前一点莹莹微光。
跃动烛光中是他想了数月的身影。此情此景足以令他生出几分痴妄。目光停滞在勾勒出紧致曼妙腰肢的轻薄单裙片刻,慕白动了动喉头艰难望向旁侧依旧随意披散的青丝。即便他知晓这精怪衣着向来不拘一格,但也不能做如此打扮。若是在外走动,岂非被旁人看了去。
“姑娘为何不爱束发?”
“你说这个啊,我不会梳。反正天天隐身也没人看,披着方便又舒服。”
女子轻如蚊蚋般说着,一并抬手随意拨动着近乎波光粼粼的及腰长发。窗外月色正好,灵秀面庞在冷暖光影交汇下愈发透露着不自知的娇媚。更让慕白无所适从的是女子另一只柔荑就安放于他掌心。贪心肆意生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以后我替姑娘束发可好?”
“我懒得梳,它们又不会乱。”
“是在下失礼了。”
说着失礼,手却不曾松开。
慕白想总有机会的。
“长着一把白胡子的是太子的太傅大学士们,怎么殿下反而比他们更古板?”
李月将少年此刻隐忍试探都视作了示好被拒的羞赧,浑然不觉暗影中深邃双眸已经夹杂着情动初始独有的渴望。
“姑娘大恩,在下总要报答才是。”
“都说了咱们是互帮互助。”
照例拍了拍少年肩膀后李月挣开变得有些烫人的手,一边腹诽半大小子火气真旺一边找地方准备坐下。但即便储君寝殿再大,给人睡觉的地方也就几丈见方。见她如此,少年自然顺势坐到床边拍了拍身侧空位示意。不是要坐么,此处正合意。
这一次慕白依旧没有失算。因为李月不仅没有觉得不妥,还有闲心用屁股实测了一下。得出结论不愧是储君的床。
“当太子真是好。我以为我在宫外别院的床就已经够舒服了,这个也不赖。”
“可这些日子以来姑娘大多都在宫内庇佑在下,想来无暇出宫好生休息。”
“对啊,都想它了。不过你现在已经搬到东宫不会有危险,我就不担心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慕白突然想起自己幼时做过的风筝。不能太紧,不能太松。进退合宜才能将丝线握在手中。风筝尚且如此,何况向往繁华热闹的精怪。为长远计都不能再日日拘在身边。因为少年知道,独一无二的宠与怜便是最好牵挂。只需好生经营进退好生掌握分寸。
“诸皇子背后母家和满朝文武明里暗里加起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个两手空空的太子,都只等着我何时犯错。”
“你刚册封,功课还有不知多少要学何况是立威收服人心。储君自古难当。”
“姑娘会继续帮我么?”
“可权谋功课我都帮不了什么。”
“只要在我身边就好,我便安心。”
“也行吧。”
“若宫中烦闷,去外面游玩也可。但可否提前知会?不然在下会担心姑娘。”
“怎么还喜欢管起人来了。不对,我又不是人。绝不不告而别,行了吧。”
“好。”
“睡觉睡觉!”
帘幔被月光轻抚,荡起静谧弧度。
直到熟悉晚安在心底响起少年终于舍得睡去。嘴角笑意轻浅,想来是个美梦。
清寒阁陆嫔,不对,应该是静妃。听闻太子殿下搬至东宫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病来势汹汹,在有心者的推动下前朝后宫都知道储君生母命不久矣。对皇权敬畏者有之,对继后不忿者更多矣。但更多人是在猜想太子会如何做。
嫡母还是生母?
李慕白想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他知道王皇后肯等这几月再下手已经是看重脸面了。何况生母不慈,嫡母不仁。谁是太后都没什么所谓。不必因小失大。
嘉远帝全心培养,东宫少府官员日渐充盈。这位储君能托付能信任的心腹依然只有一个精怪。他才不到十六,等真正成为执掌定国的未来君主最少还需五年。
虽然少年不允,李月依然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清寒阁守着。她知道她在这样的权势争斗无能为力,但好歹尽份心。
静妃已失魂痴傻多年,唯记得的只有曾名噪一时却昙花一现的萧。生的好儿子又乖觉懂事,该请安请安该见礼见礼,高傲如王皇后不屑再用下作手段,只调来几位擅萧的宫娥去她身旁用心侍奉。
须知失魂痴傻者最忌心力透支。因而不出半月,日夜吹奏的静妃就到了眼下青白起不了身的程度。但依然不曾丢开萧。
当正高昂的曲调骤停,瓦上听了半月好曲的精怪抹干泪起身往东宫飞跃而去。
为求便易,为太子授课的大学士同太傅少傅一并在东宫辟了一处偏厅。李月到时,身着天青蓝直缀长袍的储君正在奋笔疾书。写的是秋收冬藏等治农策论。厅中诸位先生都在,李月不好敲桌子提醒便在少年扶纸的手背轻握示意,未料拦笔停墨毁了满纸功课。她不知慕白能听得清楚。
你母亲熬不过今夜了,去看看吧。
“殿下可要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