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一时不慎还请老师勿怪。”
“几滴点墨无碍。”
“谢老师宽宏。”
诸学士捋须慈和看着文雅至极的太子殿下继续写完策论。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骨节分明的玉手紧紧半扣着。弯曲手掌的中空大小,正好够放一只女子的手。
待一篇策论评讲结束,张全山终于步履匆匆而来。同诸位学士告罪后便请走了面色从容仿佛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太子。
“下面的奴才照顾不周,一时不察竟让静妃娘娘在秋风里吹了整日的萧。眼下发起高热,太医都已经到了。陛下皇后怕殿下在东宫担忧,因而特让奴婢来请。”
“母亲从前便爱如此,不怪贴身侍奉的人。父皇与母后体贴之处孤都明白。”
轻车简从一路快行也花了两刻钟余。
等到时,原先清寒阁主殿内挤满的太医宫女已经退下。因为床上躺着的静妃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有回春妙手也无用。
“太子来了,去看看你母妃吧。”
“儿臣谢过母后。”
王皇后面上的关切恰到好处,伸手扶起太子后见他衣着单薄还温声说了几句。
对这个毫无威胁又听话的储君,王皇后满意至极。做足慈母派头才肯离开。当母子床前生死话别,殿门终于合上。
床上的美人双颊飞红,恍若少女。依然死死攥着竹萧,看也不看床边的亲子。
“母亲可还有心愿?”
没有人回答,直到那只手无力垂下。
少年捡起落在脚踏上的竹萧,感受其上未曾完全消逝的余温最后半垂着眼帘抵在唇边。或许因指节些许颤抖,连带曲调也变得凝噎。这是陆氏教他的第一只曲。一曲吹完,慕白将竹萧重新放进再也不会醒来的美人手中。然后起身到空处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此后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除了身旁不知来处的精怪。
静妃的后事一应按贵妃仪制,皆由礼部郑重相待。太子在清寒阁中服丧,等七日停灵结束后便回了东宫继续繁重功课。出殡那日太子同皇后母慈子孝的相处景象力破静贵妃死因成谜谣言。王家此后如日中天,嫡次女都被封了郡主。更时常到宫中小住,比公主还要得宠一些。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年下。
今年因有太子,年宴十分盛大。京中够品级的官员和命妇都前往宫中赴宴。即便隔了两层殿门远远一看,与宴宾客都被嘉远帝身旁那位风采仪容绝世的谪仙所震惊。端是玉人一样,不愧上天亲选储君!
这样的场面慕白已得心应手,待人接物还是面上笑意都挑不出半点错处。不骄不躁,不矜不傲。与王皇后王家的分寸也拿捏的刚好,试问这样的太子谁能不喜?觥筹交错,灯火流转。无双无暇的太子殿下看着满宫喧闹,眼底常在的淡然冷色也终于浮上与佳节良宵合宜的欣喜。
她说今夜会回东宫。
未到寝殿门口,储君左右随侍便心里神会退开。慕白想他已经有些等不及见到那抹身影了。快六日未见。宫外就那般令她快活么,出去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可惜还出不得这皇城,要成长更快些才行。
等金玉堆成的谪仙进到内间,等候多时的精怪轻手轻脚近前去捂住那双含情眼。
李月本只想像往常一样拍一拍少年的肩膀,但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就想遮住。怎么可以这样望着自己,不是看不到么…
“猜猜我是谁?”
“姑娘回来了。”
“让你猜!”
“在下猜不出,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照样有压岁钱收。”
殿外烟花爆竹声声,足矣遮掩一人一灵的低声细语。何况他与她说得那样轻。
女子将手松开将少年拉至桌旁,将一早准备好的厚厚红封递过去。
“虽然之前都偷你父皇私库,但这可不是。先前以为以后要去宫外过日子,所以我置宅院时还盘了铺子。半年下来也有些出息。”
“铺子?”
“嗯。正经商行我都做不了,一没户籍二没人手的。只能入股些小货坊,像点心干货。但求以后图个温饱。”
“为何要给我。”
“我要钱做什么,而且不给你给谁。”
“原该是我将所有身家交给姑娘管着。”
“我可受用不起堂堂储君这份孝心。”
李月浑然会错了意。给小辈发完了压岁钱又开始散糖散点心,挨个投喂。
“这都是我近来在外面吃着好吃的,想着给你尝尝。御膳房的厨艺虽好,但做什么都太讲究反倒失了趣味。诸如零嘴点心还是寻常百姓吃的有意思些,毕竟口味不好的铺子可开不长久。我看宫宴你也没怎么动筷,吃些垫垫刚合适。怎么样?”
人前君威初现的太子殿下此刻珍重托着手里的红封,如寻常男子殷勤温和听着身前女子滔滔不绝。舌尖抵着丝丝缕缕的蜜糖,仿佛要将她看进心里去。因为向来不好打扮梳妆的精怪今日穿了身周正的新衣。红菱袄广撒裙都是京中时兴的花样布料,再配着雪白的滚边愈发粉雕玉琢。
但这些都还不够好,慕白觉得还不够好。因为他不曾给过分毫,如何消受她对他如此的好。
“姑娘喜欢的,在下都喜欢。”
“当了太子,嘴反而变甜了。”
“姑娘今夜还走么?”
“明天再出去逛庙会。这儿也不守夜。吃完就早点睡吧。这几日你都有得忙。”
“姑娘可会怪在下无时间陪你……”
“要你陪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也是。”
元日,待忙完祭礼太子便去了未央宫同皇后请安。王家嫡次女明华郡主还在。太子表哥长太子表哥短,小女儿心思昭然若揭。王皇后只在上首笑看着她眼中世间一等一般配的少年男女交谈,仿佛只是慈爱的嫡母与姑母。十六同十三简直再合适不过,真是上天都向着她王家。
自储君过继中宫,王家家主当朝皇后兄长王博便生了要让次女成为太子妃的打算。王皇后怎能想不到,为侄女请封郡主之位就是为了能常住宫中方便也再提一提侄女的身份。因为王家眼下鲜花着锦,终归根基浅。在她未出阁前不过二流世家。身份情分都到了,这事才能顺其自然。
就是这太子太仁德了些,对明华虽亲善却同其余公主无异。也罢,表哥表妹多相处两年总会有旁的情分。
等两年多下来依旧亲和如兄长,王皇后终于有些急了。侄女已经及笄,早些定下才能稳妥安心。世家的好女儿可不少。
王皇后明晃晃的打算嘉远帝虽未表态,但也并不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王家种种试探逾越之举。但上天定下的好储君会是任外戚擅专的中庸之主么?若对王家女无意,强塞只怕反倒让他生了逆反之心。三年不到他的好太子便成长到何种地步,嘉远帝看得最是清楚。即便当年有母族助力,自小扶植势力也不敢说能胜过几分.嘉远二十一年三月三日,当朝太子十八生辰。嘉远帝设宴上书房偏殿,退朝后父子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