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招摇过市查了五日，把大半个暨阳搅得鸡犬不宁。
连贼人半根头发丝都没摸到。
第五日的子时一过，彭少阳便解袍脱帽在皇帝陛下的寝宫门口跪着，直跪到天光大亮，被皇帝陛下下旨又是一顿仗责。
大耀朝堂上人尽皆知彭大统领的心眼比秤砣还实，却不知他竟然实到这地步。
真正的贼人抓不到，顶罪背锅的难道也抓不到一个吗？
但他如此实在，倒是给那些早就眼红他的人省了不少气力。
消息一经传出，当天下午便有人上折子弹劾彭大统领拥兵自重，目中无人，借着查案之名欺侮朝臣。
好一通落井下石。
皇帝陛下当朝黑着脸把折子甩到彭少阳脸上，怒发冲冠地拂袖而去。
其余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被当今圣上这些时日来的圣明当断蒙了眼，怎么会忘了，再怎么圣明，身上流的也是帝王家的血，古今帝王哪个不爱权衡之术？
当初曹靖之死事发突然，安元被捕下狱，兵部尚书之位不能闲置，加上突发战乱，局势动荡，皇帝陛下情急之下只好让彭少阳暂代兵部尚书的位置。
如今，大概是回过味儿来了，兵部和禁军都捏在彭少阳手里，这岂不是代表暨阳的数十万大军都凭他一挥手间。
皇帝陛下这是生了忌惮之心，有意打压了。
望风而动的朝臣们揣测明白了圣意，纷纷闭门修书，次日，皇帝陛下的案上就落了厚厚一叠的折子。
这回终于不是进言让陛下立后，而是桩桩件件枚举禁军统领彭少阳仗势欺人的罪证。
有理有据，煞有介事。
头两天的折子递上去之后石沉大海落水无声，朝臣心中惶惶，唯恐自己猜错了，可再一打听，听说皇帝陛下这两天见到大统领的时候脸色实在难看得很。
朝臣们便安了心，再一细想便知道皇帝陛下的用意，如今宫墙四围尽在大统领之手，各巡防支队的领头皆是他一手栽培，若是只因为朝臣的寥寥几句便草草将彭少阳查办，恐怕激起反心。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常年勾心斗角斗出默契的朝臣们之间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无声达成一致，自觉替陛下接过这“残害忠良”的名号。
于是煽风点火的势态又更猛烈了些。
宫人传闻，皇帝陛下近日来的火气越发大了，今日连御书房的火炉子都被扔出来了。
“机敏灵动”的朝臣们一听，看来时机差不多了，皇帝陛下这是给他们发信号了。
折子便的递得更勤快了，更有甚者壮起胆子当朝便开始话里话外直言彭大统领的不是。
皇帝陛下面上却只是按着不动，看神色还有几分犹豫，正在众人也开始拿不定圣上主意的时候，温相款款而出，居然站出来替彭少阳说好话。
一众朝臣心中狂喜：温相这一把推得实在是好啊！
彭少阳手上的兵力已经是大问题，温相这么力排众议地替他说好话，便显得二人关系匪浅，皇帝陛下或许前一刻的迟疑是心里还记挂着大统领的几分苦劳，如此一来却哪还能容得下他。
不负众人所望，圣上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相一眼，手一挥，宣布退朝，压着满脸的火气回了御书房摔上了门。
一刻钟后御书房门开，陆总管带着皇上口谕把回府路上的温相半路截了下来，说是皇上有要事相商。
御书房房门牢牢阖上，却挡不住要破门的滔天怒意。
“气头上”的皇帝陛下坐在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实的狐裘，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喝了一口还冒着蒸蒸水汽的热茶，随手抓过陆明递过来花瓶朝门上砸过去。
上好的瓷器连碎裂声都尤其清脆，上面的仕女图眨眼成了一地残片，香消玉殒了。
温谨言斜眼看了一眼：“陛下，咱们国库可还不够充裕。”
要砸也挑点便宜的。
宇文曜刚接过第二个，手上的动作打住在半空，把手里的那个瓶子放下，打眼在陆明怀里抱得几个瓷瓶中挑挑拣拣，最后嘟囔着作罢：“这宫里采买这么实在，让朕上哪里去找便宜货去？”
温谨言看着陆明宝贝似的接下逃过一劫的花瓶，满脸肉痛地清扫地上的碎片去了，闷笑道：“那不然陛下继续砸吧，待月末钱大人清算账目的时候问起来，陛下再好好解释也成。”
宇文曜一想到钱理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就觉得牙疼，连连摆手：“罢了罢了，钱大人老大不小了，也不好总劳他伤神，戏演三分也够了。”
说着朝桌案前一坐，一目十行地批阅成堆的奏折，见温谨言走过来，毫不讲究地把手上的奏折递过去：“瞧瞧这些人，平时让他们写一个改制的章程意见就通篇废话天南地北地胡扯凑字数，如今编起这以己度人的指摘来，倒是各个都洋洋洒洒文采斐然。”
温谨言接过，看都懒得看一眼，替他阖上整理好放在一边：“火候够了？”
宇文曜朱批一勾：“差不多了。”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刚要出门准备进宫值勤的彭大统领便被带着圣旨的陆总管堵在了统领府门口。
谕旨上辞藻冠冕地写着“今有禁军统领彭寅，为国鞠躬，尽心竭力，朕感佩其辛劳，特许其休沐三月”，随后又特地指出“彭卿乃国之栋梁，万事牵动，为防万一，望勿擅离统领府”。
伸长了脖子等后续的朝臣们下巴掉了一地。
陛下这是不罚则已，一出手便将堂堂禁军大统领禁足在统领府吗？
伴君如伴虎，诚不我欺。
再有人一看，皇帝陛下这厢对昔日爱将毫不留情，另一边倒是和那西洋使臣走得越发近了，三天两头就要把人拉到御花园逛上一圈，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话可以聊。
“小皇帝这到底什么用意？”
茶市街新建的一家茶楼二楼的一个包间里，一个在灯火通明下裹得严实的男人粗着声音问对面的人。
茶楼临水而立，这个包间的设计别出心裁，窗户开了朝里和朝外两边，朝外的一面对着护城河，坐看涨退。
朝里的一扇推开便直对着戏台。
茶楼的老板底子厚，重建之后想了出新花样，他专门千里迢迢雇了一个名角戏班子驻扎，楼上包间的贵人可以点曲儿，要是有同时点的，便是价高者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