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暨阳城就算是蛀空了,有些人也改不掉附庸风雅的臭毛病。
饭可以少吃两口,排场却不能丢。
和说话的男人对面而坐的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把脸从半开半掩的窗户伸出去,扇子在手心随着戏班子的锣鼓声一起一落,听他这话,背对着他摆了摆折扇。
也不知道是让他别打扰他看戏,还是“不知道”。
男人看不得他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的火都没处烧,憋得眼睛都红了。
一曲罢,那看戏的男子迟迟没动,也不知道是忘了身后还有个人,还是沉溺方才戏中剧情中无法自拔。
好半晌回过身来,赫然就是当朝的工部侍郎王重。
王重生得油头粉面,全然不像个终日和土石木料打交道的人,一把折扇开合自如,倒是勉强和“纨绔”二字沾了点边。
他唱戏似的开腔:“圣心难测,猜不得,猜不得。”说着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你不觉得你这幅打扮,显得更引人注目吗?”
男人白了他一眼:“轮不到你管。”他实在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如此自然地摆出一副和自己很熟的样子的。
王重耸肩,继而道:“那位爷是什么用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什么意思?”
王重慢悠悠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好茶。”
“王重!”男人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茶几上。
外间的小厮听到动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急促地敲着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王重责备地看了男人一眼,之后做了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举动——他没有出声回答,而是走到门边,曲起手指在门上磕了几个听起来颇有节律的声音。
小厮的脚步渐远,他又不疾不徐地给对方倒了杯茶:“乔兄,你跟了李尚书这么久,怎的大人的沉稳你半点没学会,脾气倒是越发长进了?”
乔穆白强忍着破口骂他的冲动,用力吸了两口气:“王大人,我看我们还是讨论正事吧。”
要不是李源吩咐,他实在不愿意和这个王重打交道。
人人皆知纪子安的风流韵事,却不知道纪子安金屋藏的那个美娇娘,当初就是王重给他引荐的。
王重其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却也因此积累了常人意想不到的奇怪人脉。
比如这间茶楼,便是他找的,这里专为达官显贵商量“要事”设了包间,包间伺候的小厮都是天生耳聋的,他们只能凭借特定的敲叩声来接收信息,所以来这里的客人可以不用担心谈话泄露。
王重见他这样,也不再自讨没趣,可说话的语气却依然没显得有多干脆:“那名师爷已经找到了,人确实早就不在曹府了。”
乔穆白啧了下舌,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人要是还在曹府,当天夜闯曹府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处理干净了。
“别这么没耐心。”王重悠悠吹开茶叶:“乔兄,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各行有各行规矩,你怎么又给忘了?”
乔穆白斗笠下的脸一僵,从怀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钱袋隔着桌子丢给他。
王重两眼放光地伸手拿过,急不可耐地打开。
那满满一包,竟全是食指长的金条。
乔穆白见王重把金条放在嘴里咬,一副巴不得每一条都印上牙印的模样,皱着眉催促:“可以说了吧?”
王重这回没再拖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扔过去:“这是地址,我来之前派人去确认过,人还在,虽然眼下这境况,他断不敢到处乱跑,不过李大人要是想动手还是趁早吧。”
乔穆白接过纸条直接收进怀里。
王重看了他一眼:“乔兄不验货?就不怕我骗你?”
乔穆白:“你敢骗我,可你不敢骗李大人。”
王重深以为然地点头:“有理。”
毕竟像他他这种人,没有底线,没有脸皮,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就只剩下两样——钱,和命。
他顿了顿,继又狡黠地眯起眼:“你就不好奇?”
乔穆白明显一僵:“该我知道的,我自然会知道。”
王重低低笑着,辨不清其中含义。
眼看东西已经到手,乔穆白也懒得再跟他周旋浪费时间,可他正起身准备走,脚下又迟疑了,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问王重:“你刚才说我们的机会来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重故作高深地看着他笑:“乔兄不是方才才说,该你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乔穆白顿时有种平白遭受羞辱的感觉,手里的刀差点架到他脖子上。
手在刀柄上按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哼了一声,走了。
王重脸上的虚伪笑容不散,看着门口点评:“真是条好狗。”
出了茶楼,乔穆白还是气不过,转身入窄巷扯下斗笠面巾,回头看了一眼茶楼的方向,朝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
他怀里揣着那一张轻不可查的纸,却如坠千金。
耳边响起王重的话,他脚下稍停,环顾四周,特地走到墙脚背抵着墙面,从怀里拿出那张纸。
叠这张纸的人显然折叠得十分随意,像是并不在意里面的内容会不会被不应该看的人看了去。
乔穆白轻轻咽了口口水,动手小心将纸展开,眼看已经隐隐看到透过纸背的墨迹,他的动作却停下了。
窄巷无人,一点点夜风穿堂而过便有低鸣声响起,犹如不知名的角落有无数野兽俯身按爪蓄势待发。
乔穆白莫名脚底生寒,生生打了个激灵,近乎手忙脚乱地把纸按着痕迹叠回去,塞进怀里放好,直奔李府去,不敢再有半分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