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统领被自己神乎其技的预测能力连夜坑进宫，挨了一顿板子不说，还被皇帝陛下下旨限期查出御书房内的窃贼。
可真是生个火能把眉毛燎了。
禁军平日只管抓人砍人，就算偶尔要抓几个小贼，那也都是皇帝陛下下令指哪打哪儿的，突然什么线索都没有就让他们查案，长得眉目机灵的青年们各个云里雾里无从下手，埋头一商量，商量出了个实在算不上靠谱的决定——普遍撒网。
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拉回去好一顿盘问。
有些朝臣被闹得上了火，便跑到皇帝陛下面前去告状，没想到陛下只是大手挥了挥，由得他们去，半点没有干涉阻拦的意思。
那些人一看，禁军这是得了陛下默许的。
陛下这是非得找出宫里丢的东西不可，就算在外人眼里已经全然成了闹剧，他们也得全力配合着。
人人自危。
但凡是当天靠近宫墙方圆一里地的人，各个都开始提前回想整理自己当天夜里的行程，细到哪个点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打过几个哈欠，全都数得明明白白，生怕有半点遗漏遭到怀疑。
禁军宫墙守卫不能松懈，所以查案的人手不是随意抽调便可以，彭少阳和冯潇紧巴巴凑了一小队人，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三天。
一无所获。
冯潇摆手让人把手里头审完的最后一位不知道谁家的小厮送出去，一开门便看到毫无形象蹲坐在门口的大统领，舔了舔这两天磨得起了皮的嘴皮子，走过去蹲在他边上，哑着破锣嗓子问：“大统领，接下去怎么办？”
“能盘问的都盘问过了，连陆总管都已经抓来问过了，居然连半个行踪可疑的都找不出来......”彭少阳三天没阖眼，眼底下一片青黑，嘴边冒出了一圈青色胡茬来。
他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布口袋，往嘴里塞了一把薄荷叶，牛嚼了两下咽下去，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实在不行就再重新排查一遍，把范围扩大，找周边的百姓都问一下。”
冯潇学着他的样子从他怀里揣的口袋里拽了两片叶子出来塞进嘴里，听他这么说，没挪屁股，嘴里还在机械地嚼着。
彭少阳斜了他一眼，脚尖踢了踢他：“还不去？这就想偷懒啊？”
冯潇“呸”地一下吐掉满嘴里的苦味和草渣：“其实还有两个人咱们没查过。”
彭少阳萎靡颓然的精神为之一振，一双牛眼在憔悴的脸上显得格外瘆人：“谁？”
冯潇被他瞪得本能一哆嗦，随后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周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凑到他耳边：“陛下和温相。”
彭少阳脖子往后缩了缩。
他天庭开阔，五官颇有些大刀阔斧的意味，原本是个一看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可此时眉眼硬是都快被他歪挤到一边去了，连嘴角褶皱都写满了嫌弃。
冯潇被这写满“你是不是活腻味了”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胡乱挠了挠头：“这不是没法了吗，陛下限期五天，现在都第三天了。”
彭少阳依然那副“近贤远佞”的姿态：“所以你思来想去就想了这么个上赶着找死的法子来？”
冯潇也三天没回家收拾自己了，加上刚才被他自己动手一通蹂躏的的杂草，实在造型独特地很，被大统领这么一讽刺，整个人蔫成只打了败仗的公鸡：“大统领教训的是，属下这就去重新排查。”
彭少阳无声在他肩上拍了拍。
彭大统领手下没个轻重，冯潇起身到一半被他来这么一下，硬是被拍了个踉跄，还担心站直了大统领打不着，欲哭无泪地蹲稳挨了两下，这才朝不远处歇盹的一群小兵招了招手，领着人出宫排查去了。
看着人都走远了，彭少阳回头看了看陛下寝宫的方向，脸上划过一抹沉思。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耷拉下脑袋，把薄荷叶一片片往嘴里塞，满脑门子挂着无计可施的阴霾。
天牢。
重重铰链被打开，沉重的木门发出长吟，边角拖沓地在地上擦出两道长长的磨痕。
门一开，迎面便扑来令人窒息的潮冷。
李源站在门口朝里看，常年暗无天日的地方透不进半点光，地上墙上凝固的血渍和不明液体都挥散不去，日积月累，让这里充斥着说不出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抬脚直直朝最靠里的一间走去。
天牢不是随便什么犯人都能进的地方，多的是穷凶极恶之徒，打从他踏入这里开始，便一路有凶神恶煞的目光追着不放。
要不是有那么一扇牢门挡着，这些人恐怕要冲出来把他连肉带骨头吞下去。
李源对加诸身上的视线浑不在意，偶有几个嚣张的在他经过的时候用力拍打牢门引他注意，他也只是淡漠地扫一眼，而后继续目不斜视地朝里走。
即便是天牢，也到底是都是牢房，就算是达官显贵到了这里，便是无一例外的阶下囚，除非有人特意关照，否则任谁都是一席硬床铺草席，连条像样的被子都不会多给。
要是身子骨弱的死在里面，草席一卷，便可以直接抬出去。
而此时最靠里的那间，关的便是戴罪的兵部侍郎。
李源朝牢头点头示意他开锁，没出声。
里面的安元正闭着眼假寐。
他盘腿靠坐在墙边，脚镣手镣都没解开，沉甸甸地挂在身上，却一派安然处之的模样，听到脚步声停在面前都没有一点要睁开眼看看来人的打算。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败难堪，完全藏不住大小不一的伤口。
那些伤口有些看上去甚至已经结了结实的厚痂，有些则还渗着血，可新旧不论，每一处都伤得极有技巧，打得人皮开肉绽，又没有性命之忧。
李源站在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他身上的伤，两道眉毛快打成死结，脸上露出于心不忍的神色，轻轻喊了一声：“安元兄。”
安元这才缓缓睁开眼：“李大人怎么来了？”
他说话间气若游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刑罚伤了根本。
可纵然说出的话是问句，也没看出他有半点称得上“惊讶”或是“意外”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