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懂了。”她低下头,突然哑着嗓子问他:
“那娘亲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小辫子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阿哥也会不回来吗?爹爹也会不回来吗?”她瘪着嘴巴,双眼泛起氤氲,小手抓住江晚舟的素色长衫,忽然的,就急了。
“不会,阿哥不会不回来,爹爹也不会。”
江晚舟轻轻搂住小铃铛。
“门外头,门外头,门外头有什么好的……”她缩得像只猫儿,在江晚舟怀里一颤一颤。
不会的,不会不回来的,至少我江晚舟不会……
江晚舟喉咙发紧,终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但小铃铛没想到的是,小辫子倒没有像江晚舟说的那样不回来,反而回来得比谁都早。
小辫子是在浪里码头被乔老逮回来的,据说被抓到的时候,她正傻愣愣地蹲坐在码头边上。叫她的名字她不应,抓她回隆春班也不反抗,任由别人架着她走,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跟个会呼吸的木偶人似的。
乔老一把将小辫子扔在平常练功的板凳上,扒下裤子用小驴尾巴狠狠地抽。
“戏本子在哪儿?!”乔老喘着粗气,质问小辫子。
小辫子承受着鞭打,含泪咬着拳头,宁是把拳头要出了血。她将头一扭,对乔老的质问置之不理。
“你说不说?说不说?!”
乔老将鞭子高高扬起,劲力劈下,鞭子抽在小辫子身上发出“啪”的清脆声响,鞭过之处,衣裳的颜色立马暗沉下去,血渗透出来,沿着板凳湿淋淋往下滴,愣是滴成了血泊。
小铃铛愣愣地在一边看着,不知乔老说的戏本子是什么,扯了扯身旁站着的肖叔,低低地问:“肖叔,乔老说的是什么戏本子?”
肖叔没有应答,小铃铛明白自己问错了话,于是改口:“乔老爷爷为什么要打小辫子?”
“因为她不听话。”
“您叫乔老别打了,小辫子很听话的,偷吃馒头的是小铃铛,小辫子没有吃的。”
“与你无关,与偷不偷吃无关,是她偷偷跑了出去,犯了隆春班的规矩。”
“跑出去就得挨打?”
“她是隆春班的东西,就是死,也得死在隆春班。”
小铃铛松了手,默默离肖叔站开了些。
她听得醍醐灌顶,终是不懂这句话,人怎么会是样物件呢?
乔老怕是打累了,鞭子往地上一扔,骂了句娘甩袖走人。小辫子就剩那么一口气,紧紧抠着板凳的手一松,在冷风中破布条似的一晃一晃。
小铃铛好容易把小辫子拖回房内,将身子轻轻翻过去,小心翼翼上着膏药。
“你不是不回来了么?不是不要我小铃铛了么?!”
小铃铛其实是生气的,但看见小辫子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心里便一阵发酸,手不自觉抖如糖筛。
“他把戏本子拿走了,没有在码头等我,我怕是真的傻,还不信命地等了他一个晚上……”小辫子呢喃着,脸上纵横的不知是冷汗还是泪。
“什么戏本子?”小铃铛下意识道。
小辫子听见“戏本子”三字便是一阵瑟缩之态,小铃铛怕小辫子动作一大扯裂了伤口,便不敢追问下去了。
以为小辫子挨了打便会学乖,哪知一觉醒来,翻云覆雨。
她死了。
死在正堂,一段白绫绞了脖子,身下的椅子歪倒在一边,双脚高高离地。
脖子歪着,嘴上挂着诡异的笑,身上是精心绣制了大红牡丹的嫁衣,地上用墨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惊悚的大字:“裂枣负我”。
第一个发现小辫子上吊自杀的是小铃铛,门扉轻轻推开,盛了白粥的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她呜呼一声吓得不轻,惊愣在原地讲不出话来。
也许是意识到小辫子尸体停在屋子里会发臭,招蚊蝇,乔老才老大不情愿地去找人抬尸体。
尸体随便找了个山头给埋了,连块碑都舍不得立。
设若现在去问隆春班的老戏子,大多都对小辫子的死没什么印象,只隐隐约约得记得好像是有那么个人死了,但那人是谁,为什么死,都不记得,不在意,也不重要。
寻常到像死的只是阿猫阿狗。
但这档子事儿却在市井中蔓延开来,且愈传愈凶,纷纷议论着这小辫子死之蹊跷。有甚者直言那戏本子晦气,粘上之人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