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鹄自从“丧妻”后整个人便一蹶不振,每天哭哭啼啼、郁郁寡欢。
他老娘司雪琴也是发愁得不得了!
偏偏她正值新上任忙碌时期,每天忙得分身乏术,家里却还有个半死不活的怂娃。
“你瞅瞅你,像啥么样儿?”司雪琴属于典型的虎妈,48岁了彪悍依旧,武德充沛、性格日趋火爆,收拾宋云鹄一点不手软:
“成天抱着个洋妞的遗照卧在炕上,你以为老母鸡孵蛋呢?抱着就能把她孵活是吧!”
虎妈捞着笤帚抽打儿子,儿子却如同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动不动。
宋老太心疼得不得了,麻将都不去赶场子了,上前护犊子:
“哎呦!不能打了,云鹄这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已经蔫吧得不能再蔫吧了,你再打他这不是雪上加霜嘛!”
天下奶奶都一样,护犊子是日常行为。
宋奶奶进来是送饭的,一边劝人一边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了炕桌上,把自家大孙子护在身后,打发儿媳:
“雪琴,你不是要去调研的嘛?快去快去,让人家等着你影响不好。”
司雪琴撂下笤帚骂骂咧咧出门了:“早点给我振作起来,年纪一把了,脑子却丁点不长,一天天萎靡不振装死给谁看!”
宋老太无奈回了一句:“脑子那是天生的,你再骂他也没用,长不出来哇。”
虎妈走后,屋里安静了下来。
宋老太长长一声喟叹,坐在了炕沿上,跟前是背对她卧着的大孙子,一如司雪琴说的萎靡不振。
“云鹄啊,你这不吃不喝不睡觉,就这么抱着一个遗照的确是不像话。”
“哎呀,也不晓得我跟你爷下世后能不能得你如此厚爱呦~”
“到那时,你要能抱着我俩的遗照如此孝顺,我俩也算是没白疼你,真能含笑九泉了哇!”
老一辈在情感绑架这一块历来都是得心应手、感人肺腑。
宋云鹄脑子可能不好使,情感却是非常充沛的。
那话咋说来着,智商高的人情感版块大多是缺失的,因为缺乏同理心,很难与人共情,也因为能一眼看穿某人某件事的本质。
智商不高的人看上去笨笨的,同理心、共情、情绪感知却是极高的,也就是传统文化里的品德淳厚。
当然了,两样都不沾的人,那就属于又蠢又坏了。
宋云鹄听了奶奶的话,终于缓缓回过身:“奶,您才七十几,说的啥话嘛!”
宋奶奶心里一喜,这娃终于理她了!
但她脸上不动声色,表情依旧是操碎心的模样儿:
“云鹄哇,我跟你爷不盼着你大富大贵,也不盼着你有出息,就盼着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哩。”
这一招对宋云鹄最有用,亲人谁关爱宋云鹄的身心健康谁就能入了宋云鹄的眼。
“你这两天不吃不喝哩,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爷指定是不活了!”
实际上,宋爷爷正在隔壁秃噜牛肉面了。
“云鹄哇,你好歹吃点东西哇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说话间,宋奶奶把身后炕桌上的牛肉面端了过来,一手又拿起筷子:
“这面都坨了,再不吃味儿可就不好了。”
宋云鹄咋可能不饿?饿得都要眼冒金星了!
此刻,那香喷喷的牛肉面把他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肚子当即就咕噜噜吼了起来。
宋奶奶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宋云鹄的表情又尴尬又委屈,眼瞅着小情绪酝酿饱满了要撂筷子,宋奶奶赶紧哄孙子:
“不笑、不笑,奶奶不是笑你呢,奶奶就是脸上有点痒不自觉抖了抖脸皮,赶紧趁热吃啊!”
奶奶带大的娃,无论多大在奶奶跟前都是被允许撒娇、允许委屈、允许哭泣的,也是能被哄着的。
情绪被很好照拂的宋云鹄,这才接过碗筷秃噜牛肉面。
正此时,司老太带着司归舟小胖妞来探望,身后还跟着专程从国外赶回来的难兄难弟毛元超。
今非昔比的毛元超,一身精干的牛仔装扮,十分精神小伙儿——
一条水洗的破洞牛仔裤,一件印有X形骨头上安放骷髅头的白色T恤上,外搭一件边缘都是须须的牛仔马甲,上面挂满了金属装饰。
就连他那脑袋上的板寸都被漂染成了亚麻色,墨镜反戴在后脑勺。
谁让这是个洗剪吹杀马特流行的年代哩,亚洲时尚妖风吹遍每一个角落,毛元超这样已经算是保守了。
可即便如此,他这个雕样儿还是被姥姥的鞋底子狠狠修理了三个回合才带出门的。
司家后生里的卧龙凤雏,凑到一起那必定是鸡飞狗跳,毛元超丝毫不同情兄弟有难,龇牙笑话:
“哎呦,这不是能吃能喝的么?辰哥还特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一趟把你给激活一下,你这不是没死嘛!”
宋奶奶瞬间就是脸一拉,恨不能用白板砸这鳖孙的脑壳!
司老太暗中给了外孙子一记眼刀,毛元超脑子好使一眼便会意,立马补救:
“害,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没了肉丝儿你还会有辣条……哎呦!”
宋云鹄手中筷子甩了过来,小眼睛瞪得溜溜圆,怒骂:
“我尼玛!毛元超你不要太过分!我就要肉丝、只要肉丝!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果然,最了解凤雏的害得是卧龙呐!
毛元超两句话就给蔫吧蔫吧的宋云鹄激活了。
彪货“鳏夫”宋云鹄丢下面碗蹭地从炕上跳下来,冲着毛元超踹过去:
“我特么的跟你有仇哇?你干啥一回来就埋汰我!”
“欺负我可以,说我家肉丝不好就是不行!”
“死者为大尼玛懂不懂哇?站到!你给老子站到!”
“看我不踹死你!!!”
宋奶奶看似有点虎,实则是个纸老虎。
一到了干仗环节宋奶奶就怂了,面对屋里的鸡飞狗跳她赶紧躲到了亲家母的身后。
“都给我住手!”关键时刻还得姬胜男同志控场,一声姥姥吼分外慈爱:
“嘴里不干不净哩骂谁呢?昂!”
就这样,难兄难弟又给姥姥跪下了。
司老太跟宋老太一左一右坐在炕沿边,胳膊搭在炕桌上,收拾孙辈:
“他妈你叫啥?不是你五姨啊!”
“自个儿窝在炕上时哭丧萎靡、半死不活哩,他一来你倒是活蹦乱跳精神足!”
“还有你,元超,戳他肺管子干啥?”
“你俩不是亲兄弟呀?都给我老老实实跪着!”
毛元超尝试着嬉皮笑脸化解气氛:“表的,表兄弟,呵、呵呵!”
“皮紧了!”你姥姥的鞋底子警告!
卧龙凤雏瞬间老实,连眼神都不敢造次了。
宋奶奶溺爱大孙子,看了看亲家母的脸色后,征询地问:
“那啥,亲家母啊,云鹄这面……”
司老太回头看了看那半碗面,严肃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冲着一旁的小胖妞道:
“初一,去,端给你云鹄叔。”
“哎,好!”司归舟小胖妞赶紧把那半碗牛肉面端给宋云鹄。
初一,是司归舟的江湖名号,她的真实名字一般不方便说,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就用小名。
别看小丫头才八岁,初一道长的名号那是响当当!
宋奶奶看了看跪着的大孙子,又看了看胖嘟嘟的初一道长,带着点讨好地笑言:
“妮儿啊,你跟你太奶吃饭没?没吃我去给你们也端两碗!”
“吃过了!”这是司老太的回答。
“又饿了!”这是初一的回答。
这一瞬间,空气格外安静。
跪着秃噜面条的宋云鹄忍不住被逗笑了,辣椒呛到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
眼瞅着司老太脸上挂不住了,毛元超激灵地圆场:
“宋奶奶,我没吃,刚从国外飞回来,饿死了!”
“成,你俩跪好了,我去给你们端。”宋奶奶笑呵呵出去了。
司老太无奈地看了看自家的小胖妞,叹气:
“初一呐,你都快胖成球了,再吃,走路都不是走是滚!”
初一满不在乎地一笑嫣然:“不胖不胖,初照师兄说了,我这样的叫做富态美,壮门面嘛,珠圆玉润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初照,即是太平观的紫衣观主,如今太初门的掌门人。
司归舟小朋友当年入门后,以初照师妹之姿隆重进驻。
可那又如何?太初门这一古老门派,在这个末法时代实在是凋敝得严重,全宗门只有他俩!
初照是掌门,初一便是副掌门兼二师姐兼业务CEO兼门派大厨兼吉祥物。
初照是个好吃懒做的花瓶门面担当,初一道长这些年打阿飘养活这个花瓶师兄很辛苦嘞!
不吃多点哪来的力气搞业绩?
……
宋奶奶端上来三碗牛肉面,司老太跟初一一人一碗,地上跪着的毛元超一碗。
一时间,房间里都是秃噜面条的声音,安静又热闹。
宋奶奶看了看炕上的Ross遗照,又看了看跪着喝汤的大孙子,最终将视线聚焦在初一道长的脸上:
“初一呐,宋奶奶有个事情想求你。”
初一吃得满嘴流油顾不上说话,司老太替她发声:
“亲家母说的啥话嘛,有事儿您说。”
初一吸溜了几根面条,嘴巴上一圈红彤彤的辣椒油,小脑袋十分认同地点啊点,小鸡啄米一般可爱。
“哦,是这样哩。”宋奶奶又不自觉看了一眼大孙子,这才委婉地说:
“云鹄这个肉丝儿,大抵是有贴己话要跟他说的,那不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说嘛!”
“初一呐,你给那肉丝儿通个灵,看看她有啥话要交代哩。”
“比方说,让云鹄照顾好自己啊、好好吃饭啊、平安健康活着啊!”
“又或者,让云鹄不要再念着她,以后娶妻生子幸福过完下半辈子,她也能安息了。”
司老太跟毛元超秒懂宋奶奶的意思,纷纷朝着初一投去暗示的目光。
宋云鹄也怀揣忐忑、十分期待地望着自己的表侄女,甚是想知道Ross的嘱托。
万万没想到哇!
初一道长吸完面条竟是来了一句:“肉丝儿表婶又没死,我咋替表叔问她嘛!”
司老太跟毛元超急得暗暗拍大腿,真实情况这二位人精肯定是猜得到的。
宋奶奶祖孙俩则是异口同声:
“没死?”
“没死!”
连表情都是同款惊诧!
宋云鹄下一瞬则是惊喜无比:“初一说她没死,那指定是没死,哈哈哈!”
初一还没察觉到大人的脸色,一边挑着面条垂眸吃一边回道:
“当然没死!我爸特地带我去了事故现场,我感受过了,那里没有丝毫阿飘的气息。”
司老太跟宋云鹄急得直拍大腿,这姑娘不仅说了大实话,还坑爹!
“初一,吃你的牛肉面哇,乱说个啥!”
初一感受到太奶奶那“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的眼神后,乖乖闭了嘴。
宋云鹄心大,只沉浸在自己的肉丝儿没死的喜悦里,丝毫没回味过来初一的话里有司辰出没。
“没死就好哇!没死就好,嘿嘿嘿!”
宋云鹄脑回路清奇地表示:“我就知道,我家肉丝儿是九条命的猫,咋可能轻易死了哩,哈哈!”
那话咋说来着,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宋云鹄虽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太对劲,却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不想面对某些触手可及的真相。
他深知自己无法做到失去Ross,任何意义上的。
他激动地抱着毛元超不断捶打好兄弟的后背,甚是惊喜:
“她没死,她真的没死,哈哈哈!”
“我明白了,一定是那场爆炸把她吓到了,或者是让她生气了,她才会不告而别。”
“是了,一定是这样!”
“她嫌我带她回来,却没能保护好她。”
“就跟那神雕里面的小龙女一样,她生气了就离开了。”
“我得赶紧把她追回来,好好给她赔礼道歉!”
“那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女人心、海底针,我得再仔细琢磨琢磨……”
毛元超看着彪货如此奇葩的脑回路,也是给整得大无语了!
“你个实憨憨!被情情爱爱的电视剧洗了脑,可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毛元超说着抬头看向自家姥姥,俩人无奈又担忧的眼神一对视,都心知肚明咋回事儿。
唯独宋奶奶看不透这里面的复杂关系,却也不敢说什么。
……
毛元超带着复杂的心情回了家,一路都在想:
彪货这认死理的爱情观,究竟是好是坏?
仔细想一想,他也在外闯荡了十年,为啥就没遇到一个愿意掏心掏肺的真爱哩?
“妈,我回来了!”
毛元超站在自家小院儿里,手中一个行李箱,冲着屋内嚷嚷。
赚了钱以后,毛元超在元孟县投资了几个地产项目,买地皮那是肯定的。
其中一块地皮位于小县城的CBD,但是哩,他就是不建楼,特地给奶奶打造了一个小别墅。
房前种花屋后种菜,主打一个惬意田园生活。
毛老太听到声音拄着拐杖出来了,满脸慈爱:
“哎呦,是元超回来了!”
平时慢慢悠悠的老太太,这一刻跑得飞快——
毛老太当年是被卖给地主当小妾的,后来斗地主时期这个苦命的小妾被司老太力保下来。
她跟儿子毛一鸣属于旧社会的受害者,白毛女一类的穷苦可怜人。
群众也是站在他们娘儿俩这边的,因此,他们才得以解脱,还拥有了自由身,成为了贫下农。
毛一鸣自身争气,靠着母亲含辛茹苦的付出,以优异的成绩最终考入了龙城大学。
毕业后他娶了司家的五姑娘司秋菊,夫妻俩入了体制后也算是兢兢业业大半辈子了。
如今 ,毛一鸣已经高升,去了临河市任职。
司秋菊由于学历限制、屡次进修又考不上,这辈子就只能在元孟县妇联主任的位置上转悠了。
婆媳俩住在元孟县,毛一鸣这两年则是长期住在市里的政府大院。
“奶奶,您慢点,不能跑!”毛元超丢下行李箱赶忙上前搀扶自己的奶奶。
毛老太是一双小脚,走起路来本就费劲,再加上上了年纪,没有拐杖几乎没办法自己走。
此刻哪怕拄着拐杖,跑起来也是踉踉跄跄的,眼瞅着就要摔倒了,幸亏毛元超跑得快给扶住了。
当年,封建王朝灭亡时,并不是全国统一的一下子就进入了变革时期。
变革最初只发生在大城市,华夏的诸多小城镇与乡村区域,其实都没啥影响。
这个情况就像是物价、像是经济、像是消费水平一样,并不是全国统一。
毛老太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她的爹本是地主家的短工。
后来,为了改变自家的情况,就学当时那些攀高枝的蠢人,给自己五岁的闺女裹了小脚。
因为大户人家喜欢小脚女人,无论娶妻还是纳妾,都以小脚为佳。
前朝末年,不裹小脚的女人是被嫌弃的,不是富贵命,嫁不到富贵人家。
就这样,毛老太被蠢爹做主裹了小脚,还卖去了地主家。
……
司秋菊下班回来见院子里横着一个黑色的皮箱,顿时一喜:
“呀!元超回来了!元超回来了是不是?”
屋内传出毛元超带笑的声音:“妈!是我呀,我回来气你了呀!”
“你这孩子,成心找茬儿是吧!”司秋菊乐呵呵笑着,快步跑进了屋:
“吃了没?想吃啥,妈给你做!”
“那指定是焖面呀!”
“成,没问题!”
那话咋说来着?母慈子孝是有保质期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