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镜大喜的日子很快如约而至,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来往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夏禹川坐在府邸对面的茶楼里望着下方的喧闹独自喝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格外寂寞。
“你在这里看什么?怎么不下去?”燕双飞从后面绕过来,拿掉了他手里的茶杯,看向夏禹川的目光一时有些复杂,片刻后他叹口气,妥协般地俯身把人抱了个满怀道,“十年了。”
寒兰的冷香萦绕鼻尖,夏禹川一怔,轻轻抓住了燕双飞的手,有些无措:“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的。”燕双飞道,他俩七年前大吵一架后分道扬镳,哪怕都是在李存勖手下做事,却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燕双飞猜到了他的打算,骂过他、也劝过他,所以后来夏禹川干脆不见燕双飞,后者劝说无果,自然也就放弃了。
“你找我做什么?”夏禹川敛下眼眸,大抵能猜到一些,或许是因为他替贺镜和公孙翎在李存勖面前说了话吧。
“替那小子谢谢你。”燕双飞轻轻道,见夏禹川低着头不肯看他,抿了抿唇,又道,“或许我当初不该阻止你。”
夏禹川沉默着没应声,燕双飞自顾自道:“阿雪和凌云的仇得报,但我一直觉得,你和贺镜都还年轻,有大好未来,这些恩怨纷扰合该我来做,你们不该被困住。”
“但是我忽然觉得,我好像错了。谢怀玉有句话说对了,乱世中人大都身不由己,可能从阿雪杀了杨师厚那一刻起,我们就没得选。”
“你不会觉得我背主求荣、忘恩负义么?”夏禹川感觉心中某个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燕双飞是这么考虑的,他一直以为他们都怨恨他见利忘义。
“没有。”燕双飞摇摇头,在夏禹川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为你不值,报仇的方式有很多,你何苦把自己赔进去?你封侯那天我们都很高兴,又很心疼,贺镜说在你背上看到了一条纵横的伤口。”
所以他们明面上不敢跟他深交,暗地里亦不敢来往,李存勖的猜忌之心并不亚于当年杨师厚,他们走得越近,夏禹川向上爬的路就会越难,帝王多疑,他会担心他们沆瀣一气、结党营私。
“但是细细想来,我们跟你其实都一样,可能还不如你活得明白。”燕双飞自嘲道,“贺镜那小子,越来越像当年的阿雪了。”
夏禹川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双飞的脸看,十年征战,男人额上多了一条伤疤,突兀地横亘在那张宛如女子一般的脸上,夏禹川伸手抚上他又添了细纹的眼角,忍不住道:“你老了。”
“又不是天上的仙人,自然会老。”燕双飞好笑地把夏禹川的手抓到手心里握着,当年萧烟死的时候他二十九岁,如今十年过去,年近不惑,自然是要生皱纹的,“怎么,七年不见,嫌弃我年老色衰了?”
“说什么胡话。”夏禹川轻叱道,眼含希冀地望向燕双飞,试探着道,“当年你说要做我手里最锋利的刀,此话可还作数?”
“十年了,你可算想起来了。”燕双飞看着他戏谑道,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在里头,“我道是你看不上我呢,不声不响地瞒着我自己做事。”
“我错了。”夏禹川从善如流道,他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燕双飞,蓝黛说过,男人最吃撒娇那一套,即使是燕双飞也不能免俗。
“你有什么错?”燕双飞拍了拍夏禹川的头,笑骂,“你主意大着呢。”
“走吧,贺镜今日大喜,下去同他道一声贺。”燕双飞说着拉起夏禹川离了茶楼,在铺开的席面上找了一处位子坐下,二人去之前,那里已坐了一个少年,正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接待宾客的贺镜。
见二人过去,那少年眼睛一亮,嗓门响亮地嚷了句:“燕都尉,你什么时候来的?指挥使刚刚到处找你呢!”
燕双飞拉着夏禹川坐下,瞧了一眼那少年,道:“去接侯爷了,你咧,怎的不去玩,一个人坐在这里?”
“指挥使迎娶新妇的日子,怎么能去玩?”那少年反问道,一边继续眼巴巴地望着贺镜,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坐着的夏禹川。
“这是谁?”夏禹川好奇地问道,少年看贺镜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当年贺镜便是这般崇拜地着萧烟的。
“卫无双,贺镜带的新兵。”燕双飞回答道,转头又去同那少年搭话,“贺镜娶新夫人了,他不要你了,来跟我混怎么样?”
“燕都尉,您这话哄三岁小儿还差不多。”卫无双不以为然道,“指挥使才不会抛下我呢。”
燕双飞不死心地继续诱哄道:“臭小子,白给你开那么多小灶了,你看他都不让你上战场,还跟着他做什么?”
“指挥使说我才刚入军营,刀剑无眼,让我再练练。”卫无双道,眉眼间神采飞扬,“男子汉顶天立地,我早晚也会像他那样建功立业的。”
夏禹川安静地听着二人的交谈,忽然想起了他同贺镜初遇时后者跟他说的话:“我才刚入军营,燕都尉不让我上战场,不过我早晚都会去的,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我也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当时那个一身胆气的少年,终于也出落成了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
“双飞,你明知他心性纯朴,何故这般戏弄他?”贺镜带着些无奈的声音响起,一身鲜红婚服出现在夏禹川眼前,他束了高髻,身上带着庄严厚重的佛香,夏禹川瞧着他一阵恍惚,似乎看见了当年烈日当头,抱着手臂站在老树下的萧烟。
那时那人红衣烈烈胜过天上骄阳,他便是随意地往那一站,然后说:“双飞,凌云刚打完一场,你此时再上,莫不也是在欺负人?”
夏禹川手中茶杯一晃,滚烫茶水顿时溢在手上,他连忙低下头去,怕受不住眼底的痛色,失态人前。
“怎么这么不小心?”燕双飞连忙去处帕子给他擦手,贺镜叫人取来伤药给他擦拭。
“指挥使,他怎么了?”卫无双从贺镜身后探出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夏禹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