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的事,乖,一边去。”贺镜随手抓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卫无双嘴里,打发走了中二少年,他看向夏禹川,轻轻叹口气道,“何至于呢?”
“你俩都一个样。”燕双飞无奈道,都是把灵魂困在过去,生生逼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你越来越像他了。”夏禹川抬起头来,眼眶还有些湿润,失去一个人的那一天并不是最难熬的,至少还有事可做,最难熬的是每一个触景生情、而他又没有回来的日子。
死亡是生者的隐痛,曾困住蓝黛八年,现在也困住了他夏禹川。
“指挥使,‘他’是谁啊?”卫无双嘴里吃着糕点还要探出头来含含糊糊地问道。
“故人。”贺镜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头,转头看着天边斜阳,明天是个好天气。
……
同光四年二月,驻守瓦桥关魏州军回师到贝州的时候,军士皇甫晖等兴兵作乱,推举指挥使杨仁晸为统帅,杨仁晸不从,为乱军所害,皇甫晖提杨仁晸之头颅胁迫效节军指挥使贺林弋为帅。
贺镜刚娶了公孙翎,本不想同乱军牵扯,皇甫晖却将刀架到他脖子上,以杨仁晸首级作威胁,逼迫他为帅。加之谢怀玉飞鸽传书,时机已到,他也不再抗拒,便答应下来,于同光四年二月十六日率领乱兵进入邺都。
李存勖大怒,当着朝臣的面将前线来的军报直接扔在夏禹川脸上,恶狠狠地看着他骂道:“这就是你的好兄弟,跟你一个德行。”
夏禹川跪在地上不说话,李存勖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愈发来气,一脚揣在他的心口,他身上有多年征战的旧伤,被踹得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旁边的朝臣或鄙夷、或怜悯地看着他,这君王禁嬖也不好当啊。
李存勖泄了心头的火,勉强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件事跟夏禹川没什么关系,快刀斩乱麻地派遣将领去讨伐叛军,等朝臣散去了,这才从帝王宝座上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夏禹川。
“你可怨朕?”李存勖皱着眉,仔细观察着夏禹川的反应。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夏禹川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闻言,李存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他把夏禹川从地上扶起来,语气柔和道:“方才力度没控制住,可是把你踹疼了?”
“疼。”夏禹川就那么弱柳扶风地往李存勖怀里一靠,似乎就是单纯地喊疼,丝毫不怨对方踹了自己一脚。
“恃宠而骄。”见他如此反应,李存勖表情终于放松下来,他笑着轻叱了一句,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勾着夏禹川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李存勖派遣李嗣源率兵讨伐叛军,却不想讨伐军也发生了叛乱与叛军联合起来拥立李嗣源为帝,驻守邺都的贺镜更是直接迎接李嗣源入城。
而后李嗣源挥兵反攻京师,贺镜留驻魏州。李存勖怒不可遏,亲自率兵迎战欲剿灭兵变首领李嗣源,两军列阵,却谁都没有率先出手,李存勖身披甲胄骑在马上,冷冷看着对面的李嗣源,以及为他出谋划策的谢怀玉。
被妥帖收藏了十年的红衣被人从箱子的最底下拿了出来,那人指间轻轻抚摸着面料,似乎在缅怀什么人。
“好,真是好得很。”李存勖怒极反笑,“朕倒是想看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人拿着一张长弓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李存勖身后百米处,瞄准他的后心张弓搭箭。
李存勖说罢正欲下令出军,箭矢的破空声自身后传来,一枚羽箭自他的后心穿透了他的胸膛,李存勖维持着抬起手的姿势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夏禹川一身红衣如血,墨发高髻在风中飘扬,他举起的弓还未放下,弓弦后的眼眸冰冷如铁。
燕双飞刚好解决李存勖的最后一个近侍,沾了血的面庞配上那双冰冷无情的眼,只觉是地狱来的修罗,凶残又危险,见李存勖看过来,他咧开了嘴,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风水轮流转啊,陛下。”
“川儿,你也、背叛朕?”李存勖从马上跌落摔在地上,夏禹川把长弓随手扔到一边,慢慢走下台阶,在李存勖旁边蹲下,拔出腰间佩刀贴着他的脸,虽是笑着,看着却叫人心头发冷:“不知陛下可还认得这把刀?”
“大夏……龙雀?”李存勖看着那把有些熟悉的刀,迟疑道,但他还是不知道夏禹川为什么要背叛他,他杀的人太多了,萧烟不过是被斩于刀下的其中一个亡魂,李存勖实在很难想到他身上,即便十年前,萧烟少年天纵英才,曾有东山狼之名叱咤关山五十州。
“您果然是忘了啊。”夏禹川叹道,难过、愤怒、憎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他的心头,十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一刀插进了李存勖的肩膀,似有些疯癫道,“双飞,他不记得了,他怎么可以不记得?!”
萧烟尸骨难觅,鬼魂不知在哪里游荡,罪魁祸首却将自己做下的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怎么行?
“那就让他想起来。”燕双飞道,他俯身把龙雀刀从李存勖肩膀上拔下来,后者一声痛呼,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刀上的血道,“陛下,您可认得‘东山狼’萧烟?”
闻言,李存勖猛然瞪大了眼睛,贺镜、燕双飞、谢怀玉、夏禹川,他们都曾是萧烟旧部!李存勖自身狂妄自大,一直以来又被夏禹川哄得晕头转向,竟是忘了这一茬,他忽然意识到了落败得如此快的原因,张嘴想破口大骂,却碍于胸口的箭伤只能不甘地说一句:“你们是为他报仇的……”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不过是受过天子恩封的沙陀异族,也敢自称正统?”夏禹川站起来,看着李存勖死不瞑目的尸体讽刺一笑,“还是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