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李存勖正式入主魏州城,贺德伦献上魏博节度使符印,请李存勖兼领魏州。李存勖不战而夺取魏博,银枪效节都收入帐下,改为帐前银枪都,成为其南下攻梁的先锋。
后来的梁晋“夹河之战”,帐前银枪都屡立殊功,成为一支极其勇悍的亲军劲旅。
胡柳陂之战时,梁军贺瓌结阵而来,晋军惊溃,名将周德威不能制止,父子皆战死。
李存勖只好据高丘收散兵持枪携剑,陂中有土山被贺瓌引军占领,夏禹川独自扞卫李存勖,亲手斩杀百余人,伤痍遍体,李存勖对他终于改观,对将士说:“今日得此山者胜,我同你们一起夺取它。”
李存勖引骑兵先登,李嗣源、石敬塘等与银枪效节都旧人贺镜等率银枪军继进,遂控制制高点,入夜,夏禹川、贺镜率银枪军大呼陷阵,梁军大败。
此战之后,银枪效节都成为关山五十州叱诧风云的虎狼之师,夏禹川也平地起高楼,一路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因着他救了李存勖一命,后者对他颇为重用,隐约可见当年杨师厚重用萧烟的影子。
又过了四年,龙德三年四月,李存勖魏州称帝,定国号为“唐”;同年十月,夏禹川为主将率军南下,刀锋直指梁帝咽喉,梁灭;十二月,迁都洛阳,岐王李茂贞俯首称臣,四境之内再无敌手。夏禹川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封千秋侯,位同亲王,领军三万,享食邑万户。
那之后,夏禹川所统率的军队军旗上不再是“晋”,而是一个铁划银钩、笔走龙蛇的“夏”。
千秋侯啊……彼时夏禹川正跪坐在李存勖膝边听他咿咿呀呀的唱戏,长发未束,只随意地散落肩头,这几年他面容又长开了些,数年征战的旧伤加上心中忧思过重,竟也叫他大病几场,养出些许病中人的弱柳扶风来,李存勖爱极了他战场上所向披靡,褪了戎装跪在自己脚边柔顺的模样。
李存勖爱戏如狂,夏禹川比不上那些伶人会弹会唱,于是他便时常来听,来捧场,于是李存勖便越发爱重他,连带着早些年颇为诟病的三易主君的事儿也被李存勖自己曲解美化成了那身世凄迷的蔡文姬。
夏禹川不晓得蔡文姬是谁,他去问燕双飞,燕双飞只管揍他,却不告诉他,想来是不知道。
但这也不妨碍他做佞臣,李存勖爱戏,他便日日伏在他膝上哄得他不理朝政,只知丝竹管弦、寻欢作乐。
偶尔有大臣不怕死地觐见,要李存勖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他便轻描淡写地哄道:“如今四境和平,陛下便是玩玩又误得了什么事?便是有人要谋反了,臣替您打回去就是了。”
“川儿甚得朕意。”李存勖抚着夏禹川靠在他腿上的脸庞,笑道,“可来唱上几句?”
“陛下,臣自幼五音不全,怕是污了您耳朵。”夏禹川哪里会唱戏,当年军歌蓝黛教了他好几遍,最后气急败坏地放弃了。
“没用的东西。”李存勖虽是这么说着,面上却笑吟吟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那舞剑器的公孙姑娘同你是旧识吧?”
“公孙?”夏禹川疑惑半晌,随后才想起来李存勖说的究竟是谁,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当年他转投李存勖,一路鞍前马后,公孙翎心悦萧烟,怨着要了阿雪命的李存勖,自然也疏远了背弃旧主的夏禹川,到如今十年过去,他们竟是一面也没见过,“陛下提她做什么?”
“你不知晓么?贺镜不还说你们是旧识?那个叫周英的将领你还记得吧?”李存勖稀奇地瞧夏禹川一眼,后者点头说了声记得,李存勖接着往下道,“他有大功,却不要朕的赏赐,只求了一道迎娶那公孙娘子的旨意。”
“那您给了吗?”夏禹川眉头一跳,那周英长得五大三粗跟安禄山似的,公孙翎又对萧烟情根深种,断然不会同意嫁的,依着那姑娘的性子,李存勖这是要逼死她啊。
“正愁着呢。”李存勖叹息道,“那贺镜也不知发得什么疯,竟也来请旨,两个功勋卓着的将领为了一个女人,成何体统!”
夏禹川敛着眸,心头冷笑一声,李存勖分明是觉着贺镜横插一脚误了事。那周英跟他一样同为列侯,却偏生狂妄乖僻,近几年行事越发嚣张,李存勖对他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如今一道求娶新妇的旨意正中他下怀。
谢怀玉这几年做到了太师之位,公孙翎是他的表妹,又是军医,跟着四处征战、救死扶伤也挣下许多功勋,封了郡主。
如今周英因着那日的公孙剑舞对公孙翎一见倾心,甚至不惜拿功勋换美人,李存勖只需要把公孙翎认作义妹,身份抬成公主,一个驸马不得干预朝事的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掉周英手上的势力。
结果半途杀出来个贺镜,叫他怎么不生气?偏偏贺镜现在又掌着银枪效节都以及旧时的魏博兵,也不是能说打发就打发的。
“还没下。”李存勖最近正因为这事着急上火呢,一方面他想收周英的兵权,一方面又想笼络住贺镜,简直焦头烂额。
“陛下还是允了贺镜吧。”夏禹川轻轻地说道,尽管公孙翎那丫头这几年对他横眉冷对的,但那都是为萧烟抱不平,何况他刚到这里时重伤濒死,还是她救了自己的命。
于公于私,夏禹川都不会放任公孙翎被李存勖嫁给周英那肥猪,“周英此人我认得,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公孙姑娘嫁过去必定不会怜惜,她是谢太师的表妹,对许多上过战场的伤兵都有恩惠,您如今把她嫁给那么一个人,怕是寒了将士的心,不利于朝堂稳定啊。”
“何况贺镜心悦公孙姑娘好多年了,您又何必去做那等棒打鸳鸯的事呢?”夏禹川道,“周英此人有勇无谋,近几年行事愈发乖僻,军中对其怨言颇高,或许不必您动手,他就会自取灭亡,您又何苦为了他这么一个人同谢太师产生间隙呢?”
“你说得不错。”李存勖认真思考着夏禹川的话,手指勾着他鬓边的墨发,忽然道,“贺镜都要娶妻了,川儿也该及冠了吧?”
“嗯。”夏禹川轻轻地应道,姑且算他入军营时刚到束发之龄,如今十年过去,他其实二十五岁了,早就过了弱冠的年纪。
“可有取好了表字?”李存勖又问。
表字啊?自然是有的,记忆里红衣的少年面容快要淡去,但夏禹川还记得那天萧烟将笔轻轻地搁下,暮色卷进了西面的高墙——“如此,那姓氏便取王朝之名——夏,名禹川,表字长安,如何?”
“长安?寓意虽好,却到底失了几分胆魄。”李存勖的声音唤回了夏禹川的思绪,他不会去解释,这个表字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会乖顺地靠着李存勖的腿道:“那您觉得臣应该取什么样的表字呢?”
“要朕给你起?”李存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脸,“你还是第一个敢让朕给起表字的,莫不是恃宠生娇?”
“那也是您惯着不是么?”夏禹川从善如流道,他很清楚怎么说李存勖会满意。
果然,李存勖高兴了:“好了,今日你在朕这里留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便回去吧,改日朕亲自为你行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