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亲自行冠礼,这是无上殊荣,夏禹川诚惶诚恐地跪下谢恩,随后从洛阳皇宫离开。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宫道上,小厮见他从宫里出来,忙上前问道:“侯爷,是回去吗?”
夏禹川瞧着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回头望了一眼重重朱墙阻隔的宫城,心头忽然萌生出一种沉重的孤独,李存勖这几年越发猜忌多疑,宠信伶人,身边真心相待之人四散离去。
夏禹川不知道了,登上那个位置究竟得到了什么?权力究竟是凌驾众生之上的随心所欲,还是更深一层的囚笼……和孤独?
夏禹川忽然理解了萧烟当年那句“世禄高爵封赏,不过半纸功名”,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这十年,除了一个充满世俗功利的千秋侯之名,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萧烟要他不可居于人下,他却在他死后做了李存勖的嬖臣,当真是……
他又想起了其他人。十年前的那天过后,所有人谁都没提萧烟和凌云的死仇,就像是遗忘了一般,各自背弃了当初的自我,面目全非。
燕双飞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又开始四处混迹秦楼楚馆,每次夏禹川找到他,要么是依偎在姑娘怀里,要么喝得烂醉,看见夏禹川找来,甚至轻浮地举起酒杯,戏谑道:“哟,侯爷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陪着陛下么?”
夏禹川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冷冷地问道:“你想把阿雪气得中元节回来打你板子么?”
“你怎么好意思提他的?”燕双飞反唇相讥道,随后却又自嘲一笑,道,“他才不会来呢,要打也是先打你……”说着说着,燕双飞手里的酒杯落地,他睡着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后来他们的话越来越少,情谊逐渐冷却,最后疏离成了陌生人,彻底无法好好交流。
贺镜似乎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越来越像当年的萧烟,夏禹川每次见到他时都是一身红衣,衣上带着佛香味,他如今也是指挥使了,却变得不爱说话,手里总是捻着一串佛珠——那是旧时萧烟给燕双飞的,被他抢了来,夏禹川曾问过他为何突然就这样了,贺镜望着天出了会儿神说:“又是一个雨天。”
却是没有回答。
后来公孙翎给出了答案——萧烟那封信里给贺镜起了表字:林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弋,他是要我稳重内敛啊。”贺镜拨弄着手上的佛珠苦笑,抬眸看向夏禹川时,十年过去,他眼中看不见一点当初的稚气,“川哥,你说他那么通透的一个人,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啊?”
“是啊,何至于如此呢?”夏禹川也想不通,身边的贺镜犹豫一瞬,又问道:“川哥,你不会后悔么?”
“后悔?”夏禹川轻声道,仿佛是在问自己,片刻后他笑了,他怎么会后悔呢?他要坐上那个位置,必定不能回头,更不能退缩,所以他摇摇头,回答道,“不悔。”
见他如此固执,贺镜失望地敛下眼眸,起身走了。
又似乎其实大家谁都没忘
“你便当真不悔么?”谢怀玉走到夏禹川身边,望着贺镜离去的背影问他,“众叛亲离,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夏禹川并不看他,低头玩着手指漫不经心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微末同袍之情,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不值得放在心上,你为何总是偷偷去看双飞?”谢怀玉一语道破,“又为何在立衣冠冢时藏下阿雪的一件红衣?”
“你分明是太在乎了。”谢怀玉叹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想清楚——”
“那你后悔么?”夏禹川出言打断了他,锐利的眼睛似乎要将谢怀玉的内心看穿,“当年放任阿雪以死成全银枪效节都的体面,你又可曾后悔?”
“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谢怀玉轻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夏禹川过于天真,“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选择了一样,势必就要放弃另外一样。”
“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夏禹川道,“他本可以走的。”
“阿雪不死,李存勖不会放心的。”谢怀玉道。
“所谓的身不由己,便是上位者的猜忌么?”夏禹川红着眼眶,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决绝,“那我来做这弄权者又如何?”
“你——”谢怀玉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夏禹川是疯了,“你无权无势无背景,要怎么达到那个目标?你现在已经引得朝野不满了,你想成为第二个萧烟么?”
“我不会成为他。”夏禹川看着手里的龙雀刀,刀刃倒映着侯府的雕梁画栋——千秋侯,“我也成不了他,人世的千秋怎么困得住天上的谪仙?阿雪有自己的理想,永远不会失去信念,但我做不到,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是对是错,但我的确丢掉了最初的本心。”
最初建功立业、造福社稷的本心。
“贺镜同公孙姑娘要成亲了吧?”夏禹川话锋一转,说起了家常,那日他从李存勖那离开,给贺镜和公孙翎赐婚的旨意紧跟着就下去了,“日子可定好了?”
“下月初六,良辰吉日。”谢怀玉答道,“你来么?”
“大喜的日子,我便不去扫兴了。”夏禹川摇头道,公孙翎看见他会想起萧烟,会不高兴,他还还不想毁了贺镜的大婚,“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