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交谈间,萧烟已拖着洗完了脚的贺镜朝几个人走来,贺镜委委屈屈活像被糟蹋了的黄花闺女,萧烟一张脸阴着,衣角湿了,走过来见几人聚在一起,微微一愣,而后道:“邺王的安排,谢先生可都同你们讲了?”
“讲了。”燕双飞点点头,而后直接不客气道,“阿雪,杨师厚不仁义,如今他卸你的权,摆明了是要鸟尽弓藏,反正我们都是你带出来的兵,若有必要,也不是不可……”燕双飞说着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目光灼灼地看着萧烟。
“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萧烟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俯身提起衣角拧着上头的水,俨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反而语重心长地告诫燕双飞,“我可以当耳旁风听过就过,叫邺王的人听见了,保不齐要掉脑袋,可明白?”
“阿雪!”燕双飞见他不当回事,一时急了,脸上表情恨铁不成钢。
“你已经有打算了?”谢怀玉比燕双飞通透,他一瞧萧烟老神在在还有心思拖着贺镜洗脚,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伸手按住急躁的燕双飞,语气冷静道,“我们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你总得说点出来叫我们安心才好。”
“你们啊,就是想太多。”萧烟摇摇头,一边笑,一边抹平了衣角的褶皱,状似不无意地感叹道,“邺王年纪大了。”
“你们在说什么?”状况之外的贺镜一脸茫然地问道,他看了一圈神态各异的几个人,脑子里把刚才几个人说的内容想了一遍,忽然抓住萧烟的衣袖急道,“什么鸟尽弓藏,指挥使,是不是邺王要杀你?”
萧烟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贺镜转头去看燕双飞,后者从看完谢怀玉给的军信就阴着一张脸,几乎默认了贺镜的猜测。
贺镜重重地一砸旁边的老树干,愤愤不平道:“我就说那老头儿不是好东西,没事,指挥使,他要杀你,我们先下手为强,先宰了他!”
“还先下手为强,别在这添乱,没事儿干把你的鞋洗了,别又熏着阿雪。”同样参与不到话题讨论中的凌云好笑地拍了一下贺镜的头,扯着人的衣领把人带走了,夏禹川瞧着两个人吵吵嚷嚷地离去,摩梭着腰间龙雀刀的刀柄,想了想对萧烟道:“我随您同去镇州,邺王若是对您不利,我可替您做事。”
“嗯?”萧烟有些惊讶地转头,视线在他和燕双飞之间打量了一个来回,随后道,“可想好了?双飞是要留在魏州的,若是你我同去,你俩少则半年,多则三五载是见不上了。”
“儿女情长比不得指挥使的安危。”
“无妨,大业重要。”
夏禹川跟燕双飞异口同声道,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心照不宣地笑了。
“行吧,那你便去收拾东西吧,还有贺镜那小子,也把他带上。”萧烟点了点头,转身往大营走了,走出去百米,忽又回头对夏禹川道,“对了,邺王不许我带亲兵,却对你没有限制,你可把当时镇州一战时统率的兵全都带上。”
夏禹川:“是,指挥使。”
出发那日,夏禹川骑在马上,燕双飞等人顶着烈日站在炽热的泥地上送别三人,萧烟道了声:“止步。”便转身离去,公孙翎匆匆跑出来只见着一个火红的背影,只得把特意准备的装满药的包袱塞给贺镜,不放心地叮咛道:“指挥使皮肉不好,长途跋涉指定要起炎症,你叮嘱他擦药;我还给你们备了一些伤药,内服外敷的都有,你们用的时候瞧仔细了。”
公孙翎细细地讲了一通,从蓝萧烟注意身体一直说到了衣食住行,就差没把他死后的埋尸地安排好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贺镜离开。
贺镜把公孙翎给的包袱挎在胸前,然后屁颠屁颠追萧烟去了。只有夏禹川还留在原地,坐在马上笑吟吟地望着燕双飞。
“你怎的还不走,舍不得?”燕双飞站在地上仰头笑道,从袖里摸出一包酥糖塞进了夏禹川胸前,“你低下来一些。”
夏禹川依言俯身让燕双飞把酥糖塞到自己怀里,顺势在后者颈窝里蹭了蹭,道:“那我便走了。”
“嗯,顾好自己。”燕双飞没忍住揉乱了他的头发,想了想,只叮嘱了一句。
“走了。”夏禹川说着直起身,一扬马鞭,破空声响起,柔韧的鞭子落在马上,枣红烈马一声嘶鸣,载着夏禹川疾驰而去,马蹄落处激起一阵烟尘,炎炎烈日,墨发飞舞,恣意张扬的身影在很快消失在了无边的荒野尽头。
“别看了,人走了,该干活了。”凌云说了这么一句,表面上云淡风轻,转头就把手底下的兵往死里练。
夏禹川跟随萧烟,带着手下一千银枪效节都和一万牙军北上镇州,因着路上的阻碍早前已经荡平,是以此番移军用的时间还要短些,几日脚程便到了镇州。邺王没有随大军住营帐,而是占了镇州刺史的府邸,训了十几二十个侍女美姬日日夜夜地伺候着,萧烟带着夏禹川和贺镜去拜会的时候已是午时日上三竿,出来接待的却是衣衫不整的采儿,他倚着门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已经通报了,王爷在更衣,且等着吧。”
采儿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整个人懒洋洋地,自以为隐秘地瞥了一眼一身红衣立在烈日下头的萧烟,很轻地笑了一声。
“是小烟儿来了吧,快进来。”过了一会儿,邺王慵懒的声音从内室里传来,采儿这才推开房门,对萧烟到了句:“请吧。”
贺镜和夏禹川刚想跟着进去,却被采儿拦在了门口:“王爷只说让萧烟进去,你们还得在外面等着。”
深秋的暑气本就恼人,莫说是正午烈日炎炎之下,贺镜跟夏禹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庭院里,硬捱着大太阳等,时不时能听见里头萧烟跟邺王的说话声,采儿搬了一个太师椅悠悠哉哉地躺在廊下,喝茶用点心,旁边还有侍女给他打扇子,好不惬意。
贺镜站了一会儿热得不行,没忍住道:“这邺王也忒能说了,再站下去小爷要出汗了,到时候指挥使又要嫌弃我。”
“等着吧,怕是还有好一会儿呢。”夏禹川神色淡淡地说了句,正午的太阳晒在头顶的确难熬,但他们训练惯了倒是无所谓,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似放松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们反应的采儿,对方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呢,邺王要拿捏萧烟,对他们这些属下自然不会多客气,现在看似是采儿在故意折腾他们,可背后没有邺王的默许甚至授意吗?那也不见得。
夏禹川没忍住轻笑一声,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只是对方这种对付寻常人的手段拿出来,未免太小看他和贺镜的定力。身体上的为难不奏效,接下来,是要攻心了吧?
夏禹川正想着,门外头走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将领,有之前贺镜收藏的酷似安禄山的萧烟画像的神韵,两个人一进门采儿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模样哪里有在萧烟面前的嚣张,夏禹川微微敛眸,心底冷笑一声,还以为多高明,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王爷醒了没有?”那两人看见采儿眼底闪过鄙夷,转头看见站在庭院中等待的贺镜和夏禹川,忍着对采儿的不喜问道,“这俩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萧烟的亲卫,王爷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正跟他叙话呢。”采儿一五一十地答道,一边让人给两个后来的将领搬椅子上茶,安排得妥妥贴贴的,跟对待夏禹川时的傲慢俨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二位先用些茶,稍等片刻,王爷同萧烟说完自会召你们的。”
“还用你说?”一个将领端起茶毫不讲究地牛饮,一边对着采儿嗤了一声,给了他好一个没脸,而后斜眼瞥着站在那里屹然不动的贺镜二人,意有所指道,“知道的是亲卫,不知道还以为是兔爷找的倌儿,杵这狐媚讨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