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欺负他,难不成欺负你?”燕双飞敏锐地捕捉到夏禹川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愉悦,心头像被羽毛轻轻地刮了一下,忽然起了逗弄回去的心思,当即说道,“算了,我可舍不得。”
“是舍不得,还是怕自己输给我?”夏禹川放下手里的棹子,弓着身子穿过乌篷船来到船头,就那么盯着燕双飞姣若好女的面孔瞧了一会儿,平静而认真地道:“或者,你害怕别的什么?”
“没有。”燕双飞故作平静地说道,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船桨,略带惊惶地避开了夏禹川询问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怎会害怕呢,心有怖惧的人怎么可能会……”
他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夏禹川凑近仰头吻住了他,一触即分。
“现在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了吗?”夏禹川看着怔愣在了原地的燕双飞,轻轻地问道,眼角眉梢还有未来得及消散的笑意。他的爱人在刹鬼的业障里受磋磨了太久,这一世明显光辉湮灭,他主动一些又何妨呢?
“我……”燕双飞又想逃避问题,所以夏禹川又吻住了他,这一次深入唇齿,他手里的船棹落到水上,变成述黄纸漆黑的一角,很快被忘川水淹没。燕双飞扣住了夏禹川的后脑,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了后者的腰,他把人吻得气喘吁吁、全身发软,才意犹未尽地分开,颤着眼眸,似是不敢置信,却又惊喜万状地自顾自喃喃:“该攒聘礼了……”
“为什么不是你嫁我?”夏禹川好笑地看着他。
“也行。”燕双飞沉思片刻说道,“嫁妆也得准备。”
夏禹川彻底没话说了。
述黄纸折的船的确管用,除了要人划着逆流而上比较费力气以外,三个人大摇大摆乘船从白无常守着的渡口经过时竟是没有引起一点关注,燕双飞看着不远处依稀瞧得见人间灯火的河对岸,微微松口气,天未明,还赶得及,若是黎明鬼门关闭前没能出去,他们三儿可就真得留在这当鬼了。
“就要到了。”燕双飞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啊。”夏禹川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刹鬼追上来——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见河岸上站着个白衣飘飘的鬼影,不是刹鬼又是谁?是了,寻常的物件可以骗过小鬼的眼睛,却绝对瞒不了刹鬼这样的千年鬼物。
彼时刹鬼站在岸上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盯着乘船渐渐靠近的夏禹川二人,身边站着一干鬼众,没有像白无常和死有分那么重的阴气,但周身的怨气几乎凝成肉体可感的阴冷,恐怕这才是刹鬼真正为他们准备的埋尸地。
“你二人寿数未尽,死在阴曹地府到底不妥,可这阴阳交界的三阴之地自古妖邪辈出,死一两个误入的过路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刹鬼摇着扇子抿唇一笑,身边的乌衣女鬼拔出腰间的弯刀直接踩上了乌篷船,刀光闪烁,整艘船顿时四分五裂,两个人连同昏迷不醒的贺镜一同落进了忘川,里头千百年不断挣扎的冤魂从四面八方涌来撕扯着他们的四肢,要把他们拖下去一起受苦,夏禹川挣扎无用,手甚至摸不到刀,眼看就要被忘川水淹没。
“别叫他们死在忘川里了。”刹鬼在岸上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我嫌晦气。”
闻言,乌衣女鬼挥刀的动作一顿,揪着衣领把三个人扔到了岸上,扭了扭脖子,提着弯刀就朝燕双飞走了过去,少公子最恨此人,那便从他开始解决,乌衣女鬼如此想到。
“双飞!”夏禹川吼了一声,将腰间的龙雀刀抛给燕双飞,大夏龙雀杀气重,妖邪莫敢近,燕双飞接过刀也不含糊,当即大开大合地同乌衣女鬼缠斗起来,一时间利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瞬息之间燕双飞身上多出了许多被阴气割开的伤口,乌衣女鬼没受到什么实质伤害,只是身上的鬼气被龙雀刀的杀气冲散了些许。
“阿离,回来。”刹鬼看见龙雀刀在不断吞噬乌衣女鬼身上的鬼气,出声把手下召回,冷笑了一声,广袖一挥,严阵以待的三个人又阴风扫回了江里,“还是让你们在忘川里泡着吧,大夏龙雀霸道,难不成还能屠尽我这忘川恶鬼?”
三个人的身体撞在一起跌进江里,一直睡得跟叫不醒的猪似的贺镜此时终于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对上盘踞在周围的冤魂残缺不全的脸,吓得惨叫一声,忘川河水便毫不留情地从他的口中灌进腹腔,燕双飞一边挣扎着摆脱恶鬼的桎梏,一边还来捂他的嘴。
燕双飞有龙雀刀在身,刀上的杀气震慑着河里的冤魂,一时之间围在他和贺镜身边的恶鬼并不多,夏禹川被阴风甩得最远,本来又是已死之人,身上的死气吸引着河中恶鬼扒住他的双腿往下拖,天光越来越远,汹涌的河水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一时恍惚了,分不清是在忘川还是伽蓝城外的那条护城河,也许他从来没有来到魏州,更不曾担任过什么银枪效节都校尉,这一切不过是临死前的幻象,他仍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前半生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夏禹川的脑海中划过,蓝黛一脸贱兮兮地偷走他刚熬好的粥、地下城里祁连认真关切的目光、精神病院里伊克丝仿佛恶鬼般张合的唇,还有很多人、很多事,阿南刻总是温柔又难过地看着他,沈砚每一次回眸脸上都落着阳光……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清晰闪过,又飞速模糊、淡化,最后统统定格成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年人。
河面上伸下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不容置疑地把他拉出了忘川——萧烟来了,半身是血的燕双飞瘫坐在旁边朝他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笑。
“你们先走。”萧烟言简意赅道,随后转身看向一脸阴翳地看着他们的刹鬼,轻叹一声,似是无奈道,“天亮了,殿下再多的憎恨,何必同寿命短暂的凡人计较?”
“指挥使,他不会对您做什么吧?”夏禹川怕刹鬼一个不高兴把他们指挥使弄死了,跟贺镜一左一右扶着燕双飞往人间的方向走,一边回头担忧道。
“你一介凡人宵小,也敢质问我?”刹鬼广袖一甩,一道裹挟着杀意的阴风气势汹汹地往离去的三人身上削,萧烟手里龙雀刀一卷化掉了风势,抬眸平静又包容地望着刹鬼,只淡然道:“殿下私自蛊惑生人入冥界本就不妥,如今日头已高,鬼门关闭,您带着恶鬼在人界晃荡,莫不是罪加一等?”
“伶牙俐齿。”刹鬼被萧烟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他盯着后者的脸端详片刻,却是笑起来,“你有封王拜相的运势,命里却无荣华富贵可享,今日你敢阻拦,我便先削你十载人间岁月,瞧瞧六年后到了阴曹地府你还能不能这般狂妄。”
“多谢殿下宽容。”萧烟随手挽了个刀花把龙雀刀收回鞘里,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还给萧某留了六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