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梦到他的前世。
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一个征服了整个洪荒大地的男人,到底是如何苛待曾经最爱他的妻子。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做过多少伤害雪衣的事,毕竟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如何亲手杀掉雪衣的。
每当他想到雪衣在他面前泣血而亡的那一刻,心脏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一般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手那么狠,雪衣怀着身孕,却被他虐打,肚子撞上桌子,不止小产,还受了极重的内伤。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玄冰儿那贱人的阴谋,事实上,那贱人压根就没怀孕,却对他谎称身怀有孕,让他误会雪衣害她小产。
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挑起龙氏一族和凤氏一族的战争,然后好让玄氏一族渔翁得利,一统洪荒大地的阴谋。
而他,竟然愚蠢地上当了。
这一切,都缘自他的刚愎自用和不可一世。
他以为他是王,拥有无上武力的王,便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他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只是一杯毒酒,就送了他的性命。
他灭掉了凤氏一族,得意忘形之下,喝下了玄冰儿送给他的一杯毒酒。
他看着玄冰儿在他面前得意的大笑,他看着玄氏一族的人冲进大殿,将他的人杀得一干二净,他看着玄冰儿以无比嘲讽的眼神望着他。
然后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玄冰儿从未怀过他的孩子,那一切不过是个局。
雪衣,他的雪衣,如今到底在哪里?
只因他轻信了判官那个混蛋,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轮回转世,他与她,都不可能再有前世的面容。
茫茫人海中,他根本就不知道哪一个是雪衣。
那个该死的判官,他一连拆了十座城隍庙,才逼得那混蛋出来见他,却只丢给他了四个字——一切随缘!
“你们……小……小陌儿?宛尘?”楚天照觉得自己的头痛得一抽,不由得呲牙咧嘴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秋宛尘沉声问:“清醒没?”
楚天照皱着一张俊脸,开口道:“头痛!”
他说着抬手想要去摸自己的头皮,但是叶承恩却及时出声道:“世子爷小心,你的头上有针!”
他赶忙把手放了下来,皱着脸道:“这么着急地把我弄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秋宛尘道:“哲寒的女儿被绑架了!”
楚天照一惊,“怎么回事?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你醉生梦死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秋宛尘把霁月王朝越海而来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楚天照抬手揉着眉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让我易容成可以接触到那个狗屁太子的人,好伺机救出胭脂母女,对吧?”
“嗯!”秋宛尘点点头,楚天照跟在他身边陪他打了十年仗,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干过多少,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才听他说了大概的情形便猜到他想要自己做什么。
曲陌这才明白秋宛尘为什么会带自己和胭脂来找楚天照,楚天照的易容术,乃是一绝。
楚天照抬手指指自己的头顶,“小陌儿,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给我拔下去?”
曲陌无语地伸手把他头顶的银针全都拔了下去。
楚天照马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小陌儿,为什么你的针一拔掉我的头就会痛?”
曲陌好笑地说:“我刚刚一直都在用银针帮你缓解宿醉的头痛,不然的话你哪有这么快醒过来?”
楚天照犹豫地说:“要不,你再把那些针给我扎上?”
曲陌眨了眨眼睛,“头痛有助于让你清醒。”
叶承恩开口道:“王爷,夫人,请外边花厅落座,让世子爷整理一下衣裳。”
原来楚天照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丝绸小衫,而且系带已经松掉,此时裸着胸膛,模样十分的不堪。
二人在她的招呼下来到花厅,她走去耳房里泡茶。
楚天照裹了件皱巴巴的银灰色长衫走出来,用双手按着太阳穴坐下来,“你们两个和好了?”
曲陌没好气地说:“谁同他和好?我才没有!”
“陌儿……”秋宛尘宠溺地苦笑。
曲陌不高兴地把脸扭到一边。
楚天照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秋宛尘,不敢再提这个话题,“宛尘,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没用了,不过是区区百万兵马,你居然也前怕狼后怕虎,早就应该把他们全都干掉才对,那样的话也不至于酿成今日的大祸。胭脂母女就是哲寒的命,这下子可真要了他的命了。”
秋宛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果那百万兵马上岸,我早就让他们有来无回了,但他们现在躲在海上,只有一个慕容锦带了几万人马来到京城,就算把他们都杀了又有什么用?”
叶承恩端了几杯茶进来,她将一杯清水放到秋宛尘面前,又将一杯玫瑰花茶放到曲陌面前,柔声道:“听王爷讲话的声音,似是染了风寒,不宜饮茶,所以奴婢斗胆,擅自做主,给王爷上了一杯温开水。而且听闻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也是不宜饮茶,所以奴婢想请夫人尝尝奴婢亲手晒制的玫瑰花茶。”
曲陌笑道:“玫瑰花茶补血养颜,正适合女子饮用,姊姊有心了。”
叶承恩腼腆地笑笑,“夫人是大夫,奴婢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最后,她将一碗沏得酽酽的绿茶放到楚天照的面前,“世子爷,这碗茶可能会有些苦,不过为了解酒,还请您忍耐一下。”
秋宛尘笑道:“承恩还是那么温柔贤淑,真是不知道将来什么人有福气将你娶回家。”
楚天照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难看,“宛尘,你到底是来找我帮忙救人的还是来拉皮条的?”
许是觉得“拉皮条”三个字听起来太过伤人,叶承恩的神情一僵,但旋即柔声道:“王爷过誉了,承恩一介风尘女子,又怎敢奢求姻缘?”
楚天照的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了一些,他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别在这里杵着了,赶紧去给我烧些洗澡水,身上都是汗,我都快难受死了。”
“是!”叶承恩轻飘飘地下蹲,然后转身离去。
秋宛尘端起手边的温开水,慢慢地啜饮,“这么好的女人不懂珍惜,若有一天失去她,你就该后悔了。”
楚天照面容平静地说:“她是个妓女!”
曲陌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秋宛尘淡淡的一笑,不再多言,“胭脂母女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还要进宫一趟,这件事总不能瞒着哲寒。”
楚天照可能还有些头痛,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哲寒一定会疯的!”
秋宛尘起身,“陌儿,咱们走吧。”
曲陌忍不住皱起眉头,“你现在的状况还想乱跑?你应该休息!”
“对了。”楚天照这才意识到什么,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秋宛尘。“你说话的声音不太对,生病了吗?”
“没事,就是有些伤寒。”秋宛尘无所谓地说。
“你?伤寒?”楚天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怪叫道。“怎么可能?”
秋宛尘抬手握成拳头,堵在嘴边轻咳一声,“人有旦夕祸福。”
曲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为了给他留点面子,并没有出声戳穿他把自己折腾得生病的真相说出来,只是一声不吭地拎起药箱,跟在秋宛尘身后走了出去。
外边到处都挂着灯笼,二人倒也不怕迷路。
曲陌忍不住道:“这园子里的风景真好,只可惜是个妓院。”
秋宛尘笑道:“这是专门给那些皇亲国戚、王孙贵族们修的,这些人,就算家中娶上一百个女人,仍然会往这种地方跑。”
曲陌忽然就换了话题,“我有一世就是个妓女!”
秋宛尘的脚步蓦地僵在那里,就像有一只调皮的小手突然扯了他的心一下,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纤弱的身子从身边经过,然后停在一盏红色的灯笼下面。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三十年前身在地府的她。
那时的雪衣就站在这样的一盏红灯下,有条不紊地地将忘魂汤分发给前去人世间投胎的魂灵们。
那时看着她,他的心中就是这么的痛。
“爹爹好赌,娘亲懦弱,还有一个不成材的弟弟,我每天跟着做大夫的爷爷上山采药,然后和爷爷一起去集市上摆摊子帮人看病。爷爷很疼我,一直都很想把所有的医术都传给我,但十六岁那年,爷爷为了采药从山上摔了下去,爷爷的丧事刚办完,我就被好赌成性的爹爹给卖掉了。”·
“爹爹把我卖进妓院,我不肯接客,鸨儿就打我,三天三夜不给我饭吃,不给我觉睡,我睡着,就用鞭子抽醒。等我最后醒来的时候,我娘跪在我面前,她央求我听鸨儿的话,好好接客。不然的话,鸨儿就会抓了弟弟去做小倌。”
“我答应鸨儿接客,却要求只做清倌,二十岁的时候,我遇到一个男人,我爱上他,我破了自己的誓言,我不再做清倌,我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我想嫁给他,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我要他来赎我。”
“他没来……”她孤孤单单地站在红色的光影下,说着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往事,那是她的某一世前生。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人是个骗子,他是职业老千,是鸨儿特地雇来修理我的,为的就是要我不再做清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