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中宫大门,他上了马车,径自开口道:“去医馆!”
慕容锦的这一番横冲直撞,不止伤了京城几百名无辜的百姓,就连守城的官兵都受了重伤。
曲陌和京城所有的大夫忙活到凌晨,才将所有的伤患救治完毕。
除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因跌倒的时候不慎后脑着地当场毙命之外,其他的伤患并无死亡,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曲陌没有回去红梅轩,而是决定宿在医馆中。
对面酒楼的掌柜的及时出现,请了众人去酒楼吃宵夜。
她懒得去,今日忙了一天,只想赶紧打些水来冲个凉,洗掉肌肤上的黏腻。
寂静的夜色中,她站在井台边一下下地摇动着辘轳的把手,听着辘轳摇动的吱嘎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她又想不出来,只是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大脑一热就让人送了几服药进宫去给秋宛尘。
她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关心他。
看到他病得那个样子,她的心疼得要命。
所以当她知道他的病竟然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之后,气得不肯给他看病。
她想,她还是爱他的。
从她还是一只小妖的时候,她就爱他爱到无法自拔。
前世,今生。
无论她怎样努力,她都是爱他的。
就算她明知道自己曾经受过的百世情劫是因为他的诅咒,她也仍然爱他。
只是在爱他的同时,她也恨他。
爱得越深,恨得越深。
或者可以说,就是因为她太爱他,所以才会很他。
他就像是那个诅咒,让她无法逃离。
但她却很想逃。
很想!
很想!
“怎么还没睡?”熟悉的嗓音仿若鬼魅般的自她身后响起。
她被吓了一跳,手一松,辘轳飞也似的转了起来,悬在绳子上的水桶“咚”的一声砸进水面。
清晨的寂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
曲陌懊恼地转身瞪着那个一脸尴尬的男子,忍不住低声吼道:“你是鬼呀?老是神出鬼没的?”
秋宛尘被骂,也不敢还嘴,只是默默地走过来,摇动辘轳帮她打水。
曲陌吼了他一句,想到自己若是再出声怕是会吵醒旁人,只好恨恨地闭上嘴巴。
他帮她打了水,然后眼巴巴地拎着水桶看着她。
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向厨房走去。
她燃了烛火,厨房里亮堂起来。
这间厨房里垒了两个灶台,本来一个灶台用来煮饭,另一个灶台则用来烧水。但是后来他在对面开了酒楼,曲哲寒便每天叫外卖,厨房的灶台便只用来烧水了,只是经常会亲自用风炉煲些汤来给胭脂补身子。
灰蒙蒙的云彩,像一口黑色的锅子扣在人的头顶,遮挡住阳光。
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灰色。
起风了,带来一股子腥膻的味道,血的味道。
细雨渐渐落到地面上,蜿蜒着,汇聚成一条又一条小溪。
到处都是血。
刺目的、猩红的鲜血,在寝宫中,到处都是。
卧房里传出痛苦的惨叫声。
一个俊挺英朗的男子旋风一般的冲了进来,他身上穿了一袭黑色的精绣龙袍,头戴紫金冠,他不是别人,正是这片洪荒大地龙氏一族的主宰,龙行云。
此时,他面上尽是焦急的神色,随手抓住一个手上端着水盆的侍女,厉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冰儿怎么会流产?”
那侍女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纤弱的身子瑟瑟发抖,“启禀大王,我们娘娘原本好好的,正在午休,是王后派人送来一盅补品,我们娘娘吃了以后,便小产了。”
“什么?”龙行云愣了一下,旋即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凤雪衣——”
说罢,他转身便向外走,径自来到王后的寝宫。
王后的寝宫布置得异常简朴,并没有奢华的装饰,香炉里燃着可以使人宁心静气的安神香,几个侍女安静地站在一旁。
看到她们的大王突然出现,侍女们纷纷跪倒请安。
但龙行云却铁青着脸孔,看都不肯多看她们一眼,径自进了内室。
内室中,王后凤雪衣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床铺上,正在闭目养神。
“大王来了……”一名身份较高的侍女迎过去,满面笑容。“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然响起,侍女捧着高肿的脸颊摔在地上,懵然无知,不知大王为何会发此怒火。
嘈杂的声音吵醒了闭目假寐的凤雪衣,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强忍着昏眩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凤雪衣,你干的好事?”龙行云大步走到床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从床上扯了下来。
凤雪衣不免惊慌,她十五岁便嫁给龙行云,如今已经十年,他还从未如此对待过她。
“大王,请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她挣扎着问,却已然被他用力甩到了一边,小腹猛地撞上桌子。
旋即,她露出痛苦的神情,用双手捂住小腹,缓缓地跪坐到地上。
龙行云仿佛疯了一样,冲过来,用力扯过她,狠狠的一巴掌甩了过去,她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打得栽倒在地。
一行血迹,缓缓地自唇角淌下,白皙的脸孔也在瞬间高肿了起来。
“该死的你,你身为王后,嫉妒成性,竟敢残杀本王的孩子,本王容你不得!”一边骂着,龙行云一边拔出佩剑,金色的佩剑,剑身闪着寒光。
“不要啊——”刚刚被他打了一巴掌的侍女扑过来,扑到凤雪衣的身上。
“大王不要打了,王后现在怀了身孕啊……”
他高举的宝剑终于没有再落到凤雪衣的身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凤雪衣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
身子下,是好大一滩血迹。
雪白的丝衣,被鲜血濡染得一片凄红。
他有些发慌,他刚刚才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竟然又失去了一个吗?
侍女将凤雪衣从地上扶起来,让凤雪衣可以靠着自己。
那一双眼睛,含着满眶的泪,绝望又委屈地看着他,小腹传来的剧痛使她说话都很费力,但她仍然慢吞吞地开口:“大王两个月没来本宫这里,突然一来,便指控本宫残杀大王的孩子,请问,大王的孩子在哪里?本宫又是怎么残杀的?”
龙行云收起刚刚的惊慌,厉声质问道:“你……不是你派人给冰儿送的补品吗?冰儿吃了你的补品便小产了,定是你担心冰儿生下朕的儿子,将来继承王位,才会下的手,凤雪衣,你好狠的心。”
“玄冰儿……哈哈……玄冰儿……”凤雪衣突然爆出凄厉的尖笑。“好一个玄冰儿,你狠!你够狠!”
“凤雪衣,你发什么疯?本王问你,你知不知罪?”
“大王心中已经定了本宫的罪,本宫知不知罪,又有何用?”
“传太医,传太医啊……”侍女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和满头的大汗,惊慌失措地尖叫。
“算了,坠儿,不用宣太医了,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凤雪衣阻止了想为自己求医的侍女,冷眸瞥着傲然挺立的男子。
她半生悬壶济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伤得怎样?
刚刚他倾尽全力地那一下,不止害她撞掉了孩子,就连她腹中的五脏都被严重震伤。
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嫁给他的时候,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样的痴情一片。
她曾经偷偷在佛前许愿,愿生生世世都做他的妻子。
可是不过十载光阴,他就变了。
只因她无法为他诞下龙嗣,便迎娶了玄氏一族的王女玄冰儿为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怕断了他龙氏一族的血脉,纳旁的女人为妃,她能理解,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嫁时罗衣羞更着,如今始悟君难托……”刺目的鲜血不断地从凤雪衣的唇角涌出,滑落,原本娇柔美艳的脸孔,此时竟像修罗夜叉一般的狰狞恐怖。
她眼中流着血泪,似笑非笑地喃喃地自语,“佛祖有灵,若有来生,我凤雪衣只盼与龙行云生生世世……再不相逢……”
******秋宛尘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一如既往,剧烈的喘息,茫然地望着头顶熟悉的承尘,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