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呀,这可是我和兄弟们出生入死、凭本事抢来的。再说,没了金子我俩怎么活着去京城?”
梅晚逸停下脚步,掌在腰上将她歪歪斜斜的身子扳正,认认真真地说道:
“我可以去卖字,也可以沿途摆摊为大家书写对联、状纸赚钱。”
他随即脸红了红,颇有一点腼腆地说道:
“我也就一手字能拿出手了。”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黑色瞳仁里点点火光在跳动,薄唇一开一合,他的神情如此专注虔诚,让代乐乐一时间耽溺在他孱弱而深情的描绘。
她当然知道,他的一手字何止是能拿得出手,再过三十年,他所流传在郑国的笔墨被文人们争相追捧,拥有一副就是谈论的资本,是文人雅士的象征。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楼上的喧哗声便钻入他俩的耳朵,店小二匆匆忙忙冲下来,见到他俩,急匆匆地说道:
“两位客官,官兵老爷来了,就在楼上等着二位,想是要详询今晚事宜,方便抓捕歹徒。”
“多谢告知。”
梅晚逸点点头,又嘱咐代乐乐,
“你就紧跟在我身后。”
待上得楼去,佩刀的倪捕头看起来十分魁梧,上前一步,问道:
“公子,贵夫人呢?”
梅晚逸回头一看,无语凝噎,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他那土匪娘子的身影?
他清清嗓子说道:
“她伤口又流血了,案发时小可也全程在场,大人不妨问我吧?”
等梅晚逸协助完调查回到房间,发现代乐乐衣衫不整,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玩弄着一缕滑落的秀发。
见他推门而入时,从床上一跃而起地问道:
“相公,问完啦?”
梅晚逸哼声说道:
“你还好意思问。”
“我那不是……怕有案底嘛~”
房间捕快早就查看过,客栈也有安排人来细心清理,原本铺在榻上的棉被被小二误以为是打斗所致,叠得方方正正重新摆放在床上。
“还不快躺着。”
梅晚逸喝道。
无奈摇头,梅晚逸也不再矫情,径直走到床边睡下。
除了包扎在代乐乐手臂上的刺眼纱布,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然而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只是他们自己还没发现。
梅晚逸他们考虑了好久还是打算在瀚州城里再休养两日,第二天用过晚饭后,代乐乐吩咐小二抬了个大大的浴桶到房间,李三来来回回拎了十来趟,才将热水注满。
锁好门后,代乐乐小心翼翼脱掉自己全身衣物,跨入浴桶,举着左臂将自己整个儿沉入水中,顿时感觉全身热烘烘的,心脏处传来被挤压的窒息感,轻飘飘舒服到她喟叹出声。
水汽蒸腾中,瞄到那书呆子正襟危坐在东南角的书桌,温习功课,脊背挺得又板又直,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坏心顿起,出声唤道:
“相公,我手臂不能沾水,你来帮我擦擦背吧。”
殊不知看似心无旁骛的梅晚逸,从她脱掉衣物传来细小的窸窣声时,手中的《策论》便再也没有翻过页。
熟悉如同指纹的小篆,一个个都化作了那不堪回首的新婚之夜里,她令人头晕目眩的美好身体,雪白柔嫩的皮肤,袅娜而柔韧的腰肢左右摇晃……
听到她的呼唤,梅晚逸还没来得及拒绝,双手却自然而然放下书本,向后挪开椅子,双脚没有丝毫犹疑迈向屏风后的浴桶。
待反应过来,想要故作镇定拒绝时,人已掀开那要遮不遮的纱帘,他想,就当是照顾伤患好了。
于是克制着心中翻涌的陌生欲念,梅晚逸手执白色的巾帕,一下一下擦拭着她凝脂一般的背。
代乐乐倒是会享受,右臂搁在桶沿,俯趴其上,左臂虚虚垂在桶外,眯着眼睛指挥道:
“左边一点……嗯对……好舒服,再往下两寸……”
梅晚逸将女人整个人压在身下,定睛瞧她,乌发樱唇、雪肤皎皎,锁骨凹陷出新月的弧度,晃得他心神沉醉。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去瞧女人的身子,本该光洁无暇的肌肤,细细看去,却歪歪扭扭爬着大大小小的粉色疤痕,见他眼神流连,一张正义凛然的俊脸无喜无怒,代乐乐稍微清醒了些,抬手捂住左腰侧一道较长的疤痕,说道:
“别看了,丑的很。”
这话倒不像平日的她会讲出来的,梅晚逸一颗心酸酸涨涨,也不言语,只挪开她的手指,低头吻上那道因年代已久而颜色变淡的伤痕。
……
许是对那晚的突发事件心存愧疚,再加上在郑国,举人就相当于半个老爷,就在他们退房的时候,平遥客栈的彤掌柜双手抱拳,说道:
“祝公子,我晓得你要进京赶考,恰好我本家的一支商队要运送丝绸北上去边陲,公子与伉俪若不嫌弃,便随商队一起上京可好?”
梅晚逸与代乐乐对视一眼,商队都配有打手护卫,马匹粮草也充足,自是比他二人独行要安全便捷的多,见娘子眨眨眼,梅晚逸抱拳道:
“不会太麻烦掌柜的吧?”
彤掌柜连连摆手:
“不会不会!我已与商队领事打过招呼,又不是专程送二位,不过是多辆马车随行罢了。且倪捕头传来消息说,那晚行凶的贼子已经伏法,二位不必忧心。”
“如此,有劳了。”
这支商队资本雄厚,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传说是走得朝中某位权臣的路子,领事机敏的很,今日稍带的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举子,哪知他日不会位极人臣,广结善缘总是好的。
因此沿路对二位用心照拂,不会让人觉得备受冷落,亦不会热情到令人难以适从。
无聊时,代乐乐便从行李中掏出不知何时得来的话本,央着梅晚逸读给他听,面皮极薄的梅晚逸,每每读到描写大胆露骨的短句,都会自动替换成优美含蓄的成语,将一本通俗明丽的带色话本读得不伦不类。
听得代乐乐闷笑不已。
手臂的伤口都由梅晚逸按时换药—那金疮药也是神奇,第三次拆开布条,伤口就结了痂。
如此不过十来日,二人便顺利抵达京城。
都城的气概是瀚州那样的地方城镇无法比拟的,光是土夯的城墙就足有二十来米厚,全城共设十二道城门,进城之后,迎面车马粼粼,行人来往如织,宽阔大气的街道两旁,屋宇星罗棋布,叫人一看,便不得不感慨郑国之兴盛繁荣。
当今天子极重科举,凡是参加九月十五日殿试的学子,都被安排到京城历史最为悠久的大同学府,既方便学子之间交流学识,也方便老师们暗自考察学子品行。
梅晚逸带着女眷,自是不能同住在学府,正暗自发愁呢,代乐乐已在街边淘了一把薄弱蝉翼的匕首,兴致勃勃冲到他跟前比划:
“相公你看,这小刀比纸片还薄,却是能够削铁如泥的利器。走吧,天色将晚,我们去得赶紧去学府附近租一处宅院。”
“想法倒好,可我们如今并没有那么多银钱。”
“有啊,我将那些黄金全数兑成了银票,便是在这京城里买下一处豪宅,也是够了。”
听她仍旧如此理直气壮,梅晚逸两道眉毛高高耸着,快要直插入鬓,代乐乐赶紧抱住他的胳膊,说道:
“相公你想,如果我将那烧不化的黄金丢在大街上,对于捡到的人来说还是不义之财;也不能直接送人,要说处境艰难,少有人能比此时携带家眷的相公你更为焦愁,还不如将这钱财花出去,以钱换物,让那些商家或者房主收银票时收得心安理得。”
“这……”
科考时一篇篇精彩策论信手拈来的梅晚逸,被他土匪娘子一番强词夺理,竟被绕得晕乎乎的,无从辩驳。
这还不算,代乐乐还旋身上前,攥住他两片衣袖,一双晶晶亮的眸子凝住他的注意力,说道:
“况且距离殿试也就两个月了,这京城里藏龙卧虎,我怎么忍心相公牺牲宝贵的学习时间,出去变卖字画养家糊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