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外,突厥使团营地,坐而论道。
突厥不喜中原人的坐榻桌案,大周对突厥席地盘腿而坐更是极力反对,两厢僵持不下,取了折中,摆放了坐榻,不放桌案,一同跪坐。
突厥使节是统叶护阿史那元镇,高大威猛的粗豪汉子,默啜可汗的心腹之人,他此来与意图不明的权策会面,得了默啜全权授权,若权策流露出意志不坚,或行事不密之处,立时可调兵自燕山南下,与契丹夹击大周,解救李尽忠,击溃大周边军,其后再杀个回马枪,挟持李尽忠,鲸吞早就垂涎三尺的松漠之地,女皇帝那儿,顶多不过是一封认罪奏疏,几千几万匹牛羊便可了结的,谁让她是泱泱天朝上国呢,还能跟蛮夷藩属计较不成?
阿史那元镇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神情却是冷峻,指着权策身后跪坐的谢瑶环,厉声喝问正使李峤,“李相爷,大周是礼仪之邦,当此军国之议,何以会有侍婢下贱之人?莫不是刻意慢待我吗?”
李峤拂了拂袍袖,不予理会,谢瑶环听了,也只是翻了个淡淡的白眼儿,懒得搭理。
旁边鸿胪寺卿邓怀玉出言解释,“统叶护且请慎言,此乃皇帝陛下身边女官,官列五品,亦曾典军为将,昨日诸位所见之万骑,便是自谢娘子手中而成,权郎君身份贵重,远行不毛之地,陛下忧心,特派来照料周全”
权策露出个难解的笑容,振臂起身,“今日贵使目力不佳,不宜商议要事,还请延医问药,待病情好转,再议其他”
双手负后,悠悠然踱步而出,阿史那元镇听出他的讥讽之意,见他行事肆意,反倒更增忌惮。
李峤作为名义上的正使,顿时坐蜡,好在邓怀玉经验丰富,当即递上了台阶,附耳轻声道,“相爷,下官以为,外藩会见,不宜操切,今日且认认人,叙叙私交便罢了”
“唔”李峤点点头,似模似样地问起了家长里短,“统叶护家中妻妾几何,高堂可好?”
阿史那元镇虽是武夫出身,不太清爽这些咬文嚼字的弯弯绕,却也听得出这宰相老倌儿蔫儿坏,且又无主事之权,在这里磨牙,指不定被人占了什么便宜去,当即摆手做粗豪状,“李相爷问起家人,却是我失了待客之道,左右,弄条烤全羊,上大坛三勒浆,与老相爷享用”
李峤敬谢不敏,只说他日有机会再共饮,不再搅扰,告辞而出。
双方第一次接触,来来去去几个回合,却是连一点正事的皮毛都没有碰到,不欢而散。
阿史那元镇毕竟担负统兵之责,急于摸清权策的底细,便张罗着约定了第二次会面,此次会面却是在大周一方,云州城中。
“权郎君,敢问云州集结重兵,所为何来?”阿史那元镇仍旧是先声夺人,不再玩弄虚招,直取权策。
“为防后突厥有误国奸人,见契丹侥幸得势,误导可汗,兴不义之兵,觊觎我大周铁桶江山”权策言辞直接,坦荡无比。
阿史那元镇倒是微有些不适应,眉眼间带着一丝狐疑,“呵呵,权郎君正月才与我突厥云曦公主殿下约为婚姻,眼下却刀兵相向,毋乃太过无情?后突厥正旦朝贡,向来无异动,大周十月聚兵,磨刀霍霍,不义之兵,到底是谁?”
“统叶护当知,有备无虞,我屯重兵在此,已是事实”权策深深看了他一眼,洒然而笑,“若统叶护不满,尽可将燕山主力调回,与我对峙,只怕到时,待局势有变,失了先机,默啜可汗定会用你祭祀狼神”
权策语焉不详,却是带着极强的信心,李尽忠必将折戟在大周境内,同时也暗示,松漠、辽东无主之地,大周无意取回,任由有能者取之。
阿史那元镇凝神看他,捋了捋胡子,试探着道,“权郎君信心十足,可喜可贺,只是李尽忠毕竟是一方藩属,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更能彰显大周天朝胸怀?”
“统叶护有意做这个中人?”权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
“正是如此,若是权郎君嫌我身份不够,请了可汗出来,也使得”阿史那元镇见他神色有异,坐立不安,却仍是强撑着说道。
“哈哈哈”权策大笑,“却是不劳统叶护操心,外藩如子,大周如父,子孝则父慈,若子忤逆,则父有雷霆,天朝有礼,亦有刑,有胸襟如海,却无妇人之仁,李尽忠倒行逆施,为祸四方,流毒不浅,罪在不赦”
顿了顿,权策身子微微前倾,逼视着阿史那元镇,“他非死不可,统叶护有闲情逸致,可枉驾前来,共赏天诛”
阿史那元镇为之语塞,权策身边的大周文臣武将,都是眉飞色舞,侧后的谢瑶环,倒是没有异常,从头至尾,她的眸光,一直萦绕在权策的周身,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座中却恼了眉目如画的阿史那将军,噌地站起身,怒声道,“权郎君,听闻契丹前线,有梁王、有河内王,人人都能作主,各行其是,你无官无爵,在此地言之凿凿,却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的确如此,权策无官无爵,只是一介出使突厥的副使,因此,权限之内,我前些时候派了人去执失部、突骑施部拜会”权策却是分毫不让,笑意微冷,“昨日传了消息回来,两部使节将至,若统叶护与将军有闲暇,或可一同见见”
“你……”阿史那将军大为愤怒,眼圈儿通红,抬脚将桌案踢翻,风风火火离去。
阿史那元镇深深看了权策一眼,“我还能盘桓些日子,且等着大周的好消息,给权郎君道贺”
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