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峤全程缄默,咂摸了下嘴皮,提点道,“观突厥人言辞,有几分观望,又有些心急,似是知晓我大军动向,是不是给梁王殿下去个信,能取胜则速胜,若有不利,则拖延拖延”
权策摇摇头,笑了笑,“李相,不必在意,梁王胜了,大周便胜了,梁王败了,还有我在”
李峤闻言,顿时收了声。
又过了几日,后突厥使团再度登门拜访,权策特意安排了,未曾以官方会谈相待,而是张罗在一处风雅的舞榭。
阿史那元镇神情诡秘,嗓门很大,“权郎君,却是不幸,好消息没听到,噩耗倒收到一条,河内王殿下于檀州东南的滦河大败,梁王殿下又在檀州城内遇伏,狼神庇佑,两位殿下生还,从人不过数百,兵马伤亡不下五万,权郎君,且请节哀”
阿史那元镇一一历数大周败绩,所言唯恐不细,他身旁的阿史那将军抬起眼皮瞟着权策,却并非都是高兴,还有丝丝担忧。
权策迎着她的目光,竟还能笑得出来,根本不搭理阿史那元镇,反而对她认真道,“阿史那将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你所说,大周兵马鼎盛,败在主事之人太多,待我得了空,回返胜州之日,必是李尽灭授首之时”
“云州的兵,你还是不撤?”阿史那将军心中悲喜交加,胸膛不停起伏。
“将军,统叶护,非我不撤,实在是无须撤”权策落落大方,似是根本就没将檀州之败放在心上,拍了拍巴掌,召上歌姬舞女,布上美酒佳肴,招呼着宾主尽欢。
阿史那元镇有意探寻权策真伪,便顺势入席,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火热,酒酣耳热之际,阿史那元镇还上场跳了一支舞,舞姿豪迈,颇能入目,韩斋、来冲等人浸淫勾栏不少,上了场比划两下,算做有来有往。
到得后来,阿史那将军也一展歌喉,百灵鸟清脆动人的声音,令人着迷,只是她这番表现,令权策身边众将神情尴尬不已,权策身后的谢瑶环更是恼怒,她隐约猜出所谓的阿史那将军便是云曦公主,权策的未婚妻,只是这未婚妻当着权策的面,以歌喉娱人,委实不成体统。
“权郎君,此间乐,何不暂弃凡尘愁事,歌舞助兴?”阿史那元镇又逼上前来。
权策大笑,按住谢瑶环的手,阻止她发作,“李相,邓鸿胪,久在樊笼,人都憋闷得慌了,且容权策放肆,只当是酒后失德罢了”
邓怀玉忧形于色,欲言又止,李峤却不会做恶人,左右权策丢人与他无碍,不开口,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你蹦跶便是。
“琴来”权策起身大喝,早有侍女于高台之上,摆好香炉桌案,文武七弦琴。
权策净手拾阶而上,独坐高台,冬日朔风凛凛,吹拂他头带飘舞,鬓边发丝扬起,遮蔽半边脸颊,脸上神情缥缈,有追忆,也有哀戚,却独独没有阿史那元镇期待的惊惶不安。
来此地已有五年,日日憋闷,难开心颜,且小小放纵,也好。
“铮……”琴弦波动,其声雄浑豪阔,却又有发自骨子里的悲凉。
“恩恩怨怨,失失得得,奈何阴差阳错”
权策开口,声调厚重沉稳,颇为动人,只是这曲调词格,却是凌乱,闻所未闻。
阿史那将军痴痴凝望,众人纷纷喝彩欢呼,翰墨精深的李峤嘴角飘起一抹怪异的笑意,谢瑶环满面不解。
“长缨在手,挥矛自刺我得清醒,长缨在手,不觉清泪悄然滑落”
权策疯狂般抚弄琴弦,声调渐渐激昂慷慨,眉尖脸上,苦涩浓浓,动人衷肠,四下里沉寂一片,只听他一人如泣如诉。
“来来去去,怎会随心,成败谁敢断定……前路漫漫,有情无意冷月苦酒”
词曲之悲,动人心魄,谢瑶环不忍卒听,避出门外,却见此地四周,早已人山人海,阿史那将军忍耐不得,蹂身而上,扑到权策背上,紧紧拥住他,脸颊一蹭,权策的月白锦衣为之浸湿,座中文武众人,同掬一捧男儿泪。
“英雄笑问谁是我”
一曲终了,权策双目精光湛湛,哑声下令,“拓跋,你领所部,自涿州出关,去草原会会孙万荣”
众人如梦初醒,拓跋司余单膝跪地领命,自窗户一跃而下,马蹄如雷,飞快远去。
阿史那元镇连饮三盏烈酒,擦去面上水渍,带上一步三回头的阿史那将军,告辞而去。
权策心机缜密,有恃无恐,战局大变,且观望几日,若云州重兵仍旧不动,定是无机可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