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大雪,距离土窟寺的乡亲也没有其他事,义净律师讲法又挺受用,还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免得受冻,还能有斋饭吃,大家就常常过来蹭听蹭吃蹭热气了。前几天在法堂里曾经出语讽刺义净的那青年几乎天天都来,乡里乡亲的,多数人也都知道他。
“兄弟,你真牛啊。”法堂里,一位中年壮汉一边听着义净逐一解答着大家的困惑,一边对刚才冲撞过义净的青年说道。“你前几天竟然敢冲撞义净师父,还没有被义净师父批评。”
“你也可以啊。”出于对义净的感激,青年正一改此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端坐听义净讲解一个又一个的人生困惑应该持有的态度,正听着起劲,很不愿意被其他人打扰。
“我害怕。”那位中年壮汉说道。
“你有问题要问义净师父?”青年有些不耐烦地问。
“是有,但我害怕,不敢说。”中年壮汉憨憨地笑了笑。
“害怕哪能做大事?”青年很不耐烦,站起来,冲着义净道,“师父,他有问题要问。”
“没,没……”中年壮汉忙不迭地躲闪,和他那身五大三粗的身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师父,他真有问题要问。”青年大声说道,“我刚才说,害怕哪能做大事?!我想问师父,我这么说对吗?”
“害怕哪能做大事?”义净重复了青年的话,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众人道,“你们觉得,这位公子说得对不对啊?”
法堂里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有的赞同,有的反对,更多人只是挪动身子,四处张望,窃窃私语,不敢明确表态。
等着大家想了片刻之后,义净问青年:“既然你认为害怕做不了大事,那么,还是请你说说你的观点吧。”
“我没有多少想法,只是发现,我每次害怕,就什么也做不了。我记得我当时跟着走镖的时候,有一位镖师跟我说,走镖的过程中,很多人会挑软柿子捏,总是欺负那些胆小鬼。因此,他要我无论多么害怕,都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害怕来,这样,别人就不敢随意欺负你了。”那位青年说道。“就在今天,我故意向师父发泄自己的不满,但师父只是平静地和我说着话,却让我发现了我自己的问题,师父您肯定根本就不怕我的故意挑刺吧?”
“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你提的问题很不错。”义净听着,回忆道,“我说的是道安法师,你也在质疑我说的道安法师,并在质疑我为什么要这么讲法。因此,我的注意力一直在想,怎么向大家讲清楚是两个不同的道安法师,同时讲清楚我对这一个月法会想要达到的目标的设定。”
“你不害怕吗?”青年好奇地问。
“为什么要害怕?”义净回答,“你想问的,我都如实回答了。”
“如果你回答不出来呢?”青年继续好奇问道。
“那就如实告诉你,我也没有学过,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义净又回答,“知识那么多,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知道的事,也不可能都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就像恩师慧智禅师写《法华经》感得舍利,如果别人要问我,怎么才能感得舍利?我就回答不上来。因为,我从来没有实现过这种奇迹。我问过恩师慧智禅师,恩师也只能回忆当时的情况,他当时正在专心致志地写《法华经》,有一种物我两忘的感觉。而据他的回忆,他平时写《法华经》也很专心,也常常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但其他时候都没有得到舍利。看,恩师慧智禅师也说不清楚到底要怎么能感得舍利,我就更不可能向大家强行解释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一位书生突然感慨了一句。“原来,我不敢说话,是害怕别人发现我自己哪里说错了。”
“为什么要害怕自己说错?”青年好奇地摸了摸脑袋。
“嗯,今天我才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虚荣心在作祟。”书生回答道。从小到大,别人都说,你好厉害,你会念书!于是,我总觉得,自己如果念了书还说错了话,会很丢面子,于是,越来越不敢说话。有亲戚说,我有些端着架子,装模作样,其实,我真不是在端着架子,而是我真的害怕说错了让大家笑话。
“看来,害怕的不止我一个。”健壮中年汉子憨憨笑着。
“师父,你能不能教教他们,怎么样才能不害怕?”青年大声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