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痛得说不出话来,五官扭曲到变形,喘息道:“信已经被我烧了。”
“你觉得这种话我会信?”季承的面容在杨妈妈眼中如同鬼魅一般阴森恐怖,但富临知道,最可怕的并不是动手的年轻人,而是那个坐在椅子上一脸漠然的秦公子。
这等场面,他这个年纪的人都受不了,但这个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早听说锦衣卫手段酷烈,今日才窥见一斑,他已经吓得心惊肉跳,不由得看向大小姐,却见大小姐朱唇紧抿,岿然不动,没有丝毫准备阻止的意思,他担心不已,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乔弈绯知道富临叔的担心,但此刻她的内心同样冰冷如铁,对她来说,没什么比祖父更为重要,这些人吃着乔家的米,喝着乔家的水,背地里却干着助纣为虐蝇营狗苟之事,还害得祖父昏迷不醒,祖父这把年纪的人,哪里受得住刺激?
若有丝毫闪失,他们就会害得祖父含恨离世,和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人心之恶毒,乔弈绯早就见识过了,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谋财害命,自己又何须怜悯他们?她没有那么高尚,以德报怨,不存在的。
敢动祖父的人,她定要百倍十倍地偿还,秦湛所为正合她心意?怎么可能阻止?
富临望着陌生至极的小姐,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怕的寒意,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柴房成了人间地狱,但秦湛却异常平静,这个俊美绝伦的年轻公子,现在在其他人眼中,简直比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魔还要可怕。
秦湛淡淡道:“还愣着干什么?”
“是。”季承刚一直起身子,痛得脸变了形的杨妈妈忽然使出浑身力气,猛地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只听得“咚”的一声,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刺目的红印,杨妈妈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脑袋上鲜血直流。
季承见势不妙,立即飞身上前,可已经晚了一步了,杨妈妈显然是报了必死之心自尽的,当即跪下请罪,“爷,属下失职。”
秦湛眸色幽冷,“你可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了。”
听出殿下的指责之意,季承后背顿时湿透了,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妈妈竟然撞墙自尽了,实在是耻辱。
见出了人命,有人惊恐大叫,不过在触到秦湛的人冰冷的眼神的时候,叫声戛然而止,那些人瑟瑟挤在墙角,满脸仓皇,“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个侍卫在杨妈妈的尸体旁边蹲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在她身上上下到处搜了一遍,“爷,没有。”
信不在杨妈妈身上,还会在哪里?
翠珠浑身瘫软,喃喃自语,“是杨妈妈让我进去偷信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承猛然粗鲁地扭住翠珠的脖子,眼眸血红,厉声道:“说。”
翠珠原本惊恐的眸瞳突然涣散,又凄厉地大笑起来,身子又蹦又跳,口中念念有词,“我是最美的女人,我要好多花戴,我要嫁最好的男人…”
她的突然癫狂让众人吃了一惊,倒是季承见怪不怪,面不改色地在翠珠身上搜了一遍,也一无所获。
秦湛神色淡淡,看向挤在墙角一堆瑟瑟发抖的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短短时间,有的死了,有的疯了,有的残了,残酷的手段令人触目惊心,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得昏死过去,还有的吓尿了,柴房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死命地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说。”
惨况就在眼前,求生欲让每个人都不敢再隐瞒任何事,他们已经看明白,这位陌生的公子根本懒得听他们的任何辩解,他只想要他想要听的。
一个褐色衣裳的嬷嬷慌张道:“杨妈妈家里条件一直不好,可前段时间我和她吃酒的时候,她喝醉了和我说,很快就会有一大笔钱了,后来酒醒了,我问她,她却死不承认,说没有这回事,是我听错了。”
“詹四对翠珠有意思,可翠珠嫌他穷,不肯嫁给他,但又不明确拒绝,一直吊着詹四的胃口,平日做什么偷奸耍滑的事,也都是詹四帮忙打掩护。”
……
平日都可以嘻嘻哈哈你侬我侬,但现在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为了生存下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知道的隐秘说出来,迫不及待地换取一丝活下来的机会,果然是要痛到身上,才知道痛,否则,谁都以为可以轻松蒙混过关。
秦湛眸瞳微闭,似听非听,乔弈绯知道他根本没耐心听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他却没打断,是让她们说给自己听的,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这些下人尽管相互揭发平日诸多龃龉龌龊,但其中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杨妈妈死了,线索就中断了,那封信也不知所终。
从柴房出来,富临不敢问秦公子,只看向乔弈绯,“大小姐,这事怎么处理?”
乔弈绯眼神凛冽,神色漠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其他人在后院找个空房子,全关进去,派人看着,若有嫌舌头长的敢乱说话,我不介意拔了他们的舌头。”
望着陌生的小姐,富临浑身一凛,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夜凉如水,乔弈绯坐在祖父院子外的荷花池边的长廊上,闻着荷花的清香,望着祖父寝院的灯火通明,心乱如麻。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瑶环端着一碗乌鸡汤,担忧道:“不吃东西,身子很快就撑不住的。”
刘珊也小声劝道:“是啊,老太爷也不愿看到小姐你饿坏了身子,老太爷一定会很心疼的。”
“我吃不下。”乔弈绯烦躁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瑶环欲言又止,但看到小姐难看的脸色,欲言又止,“那小姐你有什么事记得马上喊奴婢过来。”
乔弈绯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清凉的夜风吹过来,让她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下来,人心难测,这些伺候祖父的人都是多年的老人了,那个杨妈妈每次见了自己都是满脸笑容,做事情尽心尽力,十分可靠,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想到此,乔弈绯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这偌大的乔府,上上下下几百人,到底暗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富临来了,请示道:“大小姐,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那位秦公子,是否要在府里下榻?”
秦湛?
乔弈绯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镇定道:“秦公子是贵人,不可怠慢,请他在紫薇阁住下,其他的人,听他吩咐。”
“是。”紫薇阁是乔府招待贵宾专用之地,这位秦公子来头不小,富临自然不敢怠慢,他走了两步,又回来问道:“大小姐,这位秦公子是什么人?”
乔弈绯摇摇头,高深莫测道:“富临叔,知道太多对你未必是好事。”
富临心头一紧,“是。”
大小姐去往京城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不少,这次老太爷的事情对大小姐打击太大。
乔弈绯神色恍惚,想起幼时自己喜欢在湖上撑小艇,采摘莲蓬,笑声连连,玩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祖父就会坐在这里,含笑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乔弈绯一阵心酸,喉头也开始哽咽,忽然觉得自己落入了一片黑影之中,再一抬头,秦湛颀长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月光。
他身形极高,伫立在长廊上,极是清隽优雅,公子人如玉,陌上世无双,谁能想到这位俊美超然的公子,同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可怕恶魔?
“秦湛。”看到他,乔弈绯忽然心中一暖,从座椅上跳下来,猛地抱住了他。
这次,她清楚地感觉到她抱着的人身体微微一僵,轻声道:“我很害怕,我怕祖父真的有什么事?”
“你不怕我?”秦湛低头看她贴在他胸口的小脑袋,眸色转深,声音却很平静。
乔弈绯摇摇头,“怕你杀人不眨眼?还是怕你又狠毒又残酷,哪天把我也给杀了?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可今天那些人,不少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把他们当成自家人,可自家人还是狠狠往我心口扎了一刀,我觉得全身都在痛,秦湛,你让我这样好好抱你一会,好不好?”
秦湛漆黑的眸瞳泛着幽幽的冷光,却出乎意料地道:“嗯。”
乔弈绯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身边的人不知道谁是可信的?谁是居心叵测的,可她就是愿意相信他,“你不会笑话我吧?”
“笑你什么?”
“七殿下老说我诡计多端,谎话连篇,一肚子坏水,在他眼里我可是罪大恶极。”乔弈绯慢慢道:“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竟然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