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乔弈绯也得知了消息,一双眼眸顾盼生辉,“走吧,到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瑶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这几天跟着小姐逛遍了湖州的大街小巷,收获颇丰,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
一个时辰之后,乔弈绯见到了张夫人,虽然才三十多岁,但因为常年操劳,看起来足有四十多岁,身材消瘦,面色憔悴,一双眼睛透出力不从心的疲惫。
“京城乔氏见过张夫人。”乔弈绯彬彬有礼,张夫人上下打量乔弈绯一番,了然道:“是福瑞祥吧?请坐。”
“夫人果然见多识广。”乔弈绯环顾了屋子一圈,宅子虽然很大,但屋子里的陈设却很简陋,根本没几样值钱的家具,寒暄道:“怎么不见两位公子?”
一提到两个儿子,张夫人脸上就罩上一层浓浓的阴云,痛心疾首道:“别提他们了,若不是有这两个不肖子孙,我也不会忍痛变卖祖宗留下来的秘方,我死后,怕是没脸面见张家的列祖列宗。”
“夫人呕心沥血多年,如今出售秘方实属无奈,而且夫人此举也是为了保全张家血脉传承,相信张家先祖泉下有知,定然会感念夫人对张家一番苦心。”乔弈绯轻声宽慰道。
张夫人听到这番话,眼泪竟然扑簌簌滚落下来,自打决定出售秘方之后,她不知道听到多少人在背后骂她保不住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有人骂她教子无方,说张家有她这样的儿媳简直是家门不幸,尤其是张家族人公然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死后就该下地狱。
从来没有一个人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和深深无奈,蓦然听到乔弈绯这样说,她立时觉得这小公子虽然年纪小,却有一双他人没有的慧眼,能理解自己的苦衷,也明白自己的初心。
张夫人对乔弈绯的好感迅速上升,抹着眼泪,开始大吐苦水,“他们爹去得早,我一妇道人家,无依无靠,既要忙作坊里的事,又要拉扯孩子,哪顾得了那么多?两小子一直跟我闹别扭,我那时忙,总想着孩子小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可现在他们长大了,却一个两个都不成器,不但成了败家子,还怨我对他们太凶太坏,我知道他们恨我,但我也是没办法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果不其然,乔弈绯柔声道:“夫人对两位公子心怀愧疚,但世道艰难,难顾两全,如今两位公子无心家族生意,夫人将秘方出售,换取立身之本,虽有无奈之处,却是明智之举。”
乔弈绯一席话更贴近了张夫人的心,她的心酸,她的悲苦,她的无助,这一瞬间似乎都有人懂得了,这位小公子,明明有一双极为清澈纯真的眼眸,却仿佛能看透世间疾苦,人间悲欢。
张夫人哭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我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这两小子能顺顺当当成家立业,找个营生好好过日子,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夫人还年轻,说什么这种不吉利的话?”乔弈绯微微一笑,“两位公子也还年轻,假以时日,定能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和身不由己,自然也不会再怨怼夫人了。”
张夫人苦笑着摇头,“以前我也这样想过,但时间久了,我就不存这个希望了,他们对我只有恨,平日除了要钱,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夫人如果相信我的话,不妨让我试试?”乔弈绯忽道。
“你试试?”张夫人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就黯淡下来,摇摇头,“两小子对我积怨已深,过去的终究无法弥补,我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像别人家那样母慈子孝了。”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乔弈绯眸瞳明亮,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像极了九彩丹青上靓丽的色彩。
张夫人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如果公子真的能说服那两个臭小子改过自新,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半个时辰之后,乔弈绯看着面前张家两个儿子,一个叫张大宝,一个叫张二宝,哥哥高高大大,弟弟则瘦瘦小小,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人都是一副街头小混混的模样,真是一堆难兄难弟。
张大宝斜着眼睛,开门见山道:“绾青丝出价五万五千两,你能出什么价?”
乔弈绯笑而不语,张二宝也跟着急了,他还有一堆债务要还,人家天天催着他要,本来听到绾青丝愿意出八万两,他眼睛都直了,乐得差点疯了,这可是一笔巨款啊,张家曾经最辉煌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啊?
但没想到,绾青丝不地道,明明他们自己开出的价格,却一再玩花招,拖着不签约,让兄弟俩都憋了一肚子火。
张二宝是个急性子,急吼吼道:“你说这绾青丝也太不地道了吧,你若是能开出比他们高的价,我们现在马上就签约。”
那是不可能的,乔弈绯表面上却不置可否,反道:“据我所知,秘方只掌握在张夫人手中,你们兄弟两个应该还做不了主吧?”
二人闻言,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这也是他们二人生气的地方,母亲将秘方攥得紧紧的,根本不让他们知道,张二宝气愤道:“她根本就是把我们兄弟俩当成外人来防范。”
张大宝赶紧瞪了他一眼,不想家丑外扬,只含混其词道:“我们都是她的儿子,都姓张,是张家的男人,秘方自然知道,也自然做得了主。”
“好,那你告诉我,要然靛蓝色的布料,该加蓝色几何,黑色几何,比例是多少?”乔弈绯不疾不徐道。
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支支吾吾答不出来,他们爹死得早,娘又终日在作坊里面忙碌,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二人就像没人管的野孩子一样,娘知道终日窝在那个破作坊,从来不管他们,所以二人对什么作坊什么工艺都仇视且反感,更不可能去主动学习了。
后来,二人就被一群小混混带上了邪路,张家也开始走上下坡路,张夫人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盛怒之下又是打又是骂,时间久了,母子之间积怨已深。
“让我来告诉你们吧。”乔弈绯不动声色,“你二人虽然是染织大户的儿子,本应承袭衣钵,但你二人对染织极其反感,所以才会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张二宝脸上挂不住了,叫嚣道:“答不出来又怎么样?”
“让我再来猜猜看,你二人为什么对染织极其反感?”乔弈绯淡笑,“是因为你们幼年的时候,看到张夫人终日泡在作坊里,而你们认为正是因为染坊抢走了你们的母亲,所以你们才恨染坊,既然恨,就更不会去学了,我说的可对?”
兄弟二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张大宝气急败坏,“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弈绯敛了笑容,冷哼一声,不屑道:“我说你们两个都是罪该万死的混蛋!”
兄弟二人勃然大怒,尤其是张二宝差点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不过是想买我们家的秘方,又算哪根葱?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凭什么?”乔弈绯冷笑,杀人诛心,“就凭你们两个好吃懒做,终日吃喝嫖赌,将母亲辛辛苦苦的家业败得精光?现在逼得母亲连祖产都要买,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怎么不干脆上吊自尽,也总算干了件好事?”
张大宝气得满脸通红,张二宝更是肺都差点气炸了,几乎是用吼的声音,“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和我哥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爹早死,娘有跟没有一个样,我们一直都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你问问她,她配当娘吗?”
张氏兄弟两人双眼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模样十分吓人,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瞪着乔弈绯,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乔弈绯却安之若素,云淡风轻,“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过过来的?”
张二宝满腔怒火像火山喷发一样,“我一直都记得,六岁那年,我过生,我想让她给讲故事,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她不讲就算了,还说我不懂事,我哭闹,她就拿起扫帚打了我一顿,我没见过这样当娘的?”
乔弈绯静静地看着愤怒的他,“然后呢?”
张二宝积攒了对母亲多年的怨火,现在被乔弈绯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就像洪水泻洪一样,把十几年来对娘的各种不满,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足足讲了一个时辰。
讲到最后,张二宝口干舌燥,却余怒未消,“她不配当娘,她眼底也根本没有我这个儿子,她眼里就只有那个破作坊,她关心过我吗?”
乔弈绯依然平静地望着他,连张二宝自己都觉得这位小公子定力过人,以前他只要一说自己对母亲的不满,就有一大堆人来指责自己不孝,指责自己败家,全然无视他经历了什么,全然无视他的痛苦。
但眼前这位不同,只是静静地听着,承受着他排山倒海的怒火的冲击,不打断,不指责,让他压抑多年的愤怒和委屈终于可以一吐为快,让他感觉常年压抑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像被搬走了一样,畅快了不少。
弟弟的发泄显然也勾出了张大宝的伤心事,“她从来不关心我们吃饱穿暖没有?我的鞋子小了,脚都磨破了,她也没发现,我们被人嘲笑是没爹的孩子,回家找她哭诉,她又是拿起扫帚就是一通乱打,我现在背上还留着疤呢,你说,我们能不恨她吗?”
等待兄弟二人都倾倒得差不多了,乔弈绯才平静道:“对,我不否认你们是很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又终日忙于作坊里的事,让你们既没了爹,又没了娘,可你们已经是七尺男儿,将自己人生的失败都归结到母亲一个人身上,觉得这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