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大捷——” 一人一骑手持战报,昼夜不停越过楚境数座城池,抵京后马蹄不歇,一路驰入重重宫门。 “启禀陛下,潼关大捷!” 风尘仆仆的信兵单膝跪在御前,双手呈上战报。 潼关大捷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遍。 孝武皇帝在位时穷兵黩武,边关战事连连,幸得荣嘉长公主治军有道,才得以保存国力,休养生息。自女帝登基,大楚国富兵强,边境已经安稳了二十余年,小国年年纳贡,对大楚俯首称臣。 今次鲜卑突然进犯,一连攻下三座城池,陈兵潼关。民间消息传得慢,前些日子京城百姓才听到西北狼烟又起,民众义愤填膺,恨不得即刻便去参军,将戎狄逐出北境,兵部有司劝退的参军百姓不知凡几。 也有人担忧楚境平和,如今再起战事,吉凶未卜。特别是一些经常行走在北境的商人,楚境北边的鲜卑族部落强盛,拓跋文琢一统北境,厉兵秣马。大楚已二十年未有大的战事,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近年身体抱恙,朝政渐渐交由帝姬楚涟处理,去岁因病卧床,连春耕大典都是帝姬主持的。 长公主荣嘉是大楚第一位女帝,她的女儿虽为皇储,却不见得能顺利继承大典。不仅朝廷有官员人心浮动,民间亦猜测万般。 商人们收拾家财,选择观望,伺机而动。然而仅仅半月后,号称“草原之狼”的拓跋部连同他们的大汗一起被驱逐到关外,捷报传回京城。 楚军大胜!且是全胜! 又过了半个月,关于这场战事的具体经过才被百姓们知晓,口耳相传。 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 裴玉这一觉睡了很长的时间。 醒来的时候耳旁很静,屋外也没有下人走动的脚步声,想来是被人特意嘱咐过。 裴玉嘴角弯弯,睁开了眼睛,看见青色的纱帐。 她房里的帐子是湖绿色的。 裴玉悄悄把被子拉高,只留下一双黝黑的眼睛,嗅着鼻间的气息,在床上又闭目躺了会儿,才掀被起床。 刚发出一点动静,门口便传来丫鬟问询的声音。 “小姐醒了么?” “醒了。”裴玉撇了撇嘴,出声道。 端着热水盆的婢女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裴玉小的时候一直睡在陆如琢房里,直到十五岁及笄,才搬回到自己的院子,一个人住。 婢女们都习惯在陆如琢房里见到她,驾轻就熟地放好水盆毛巾,施礼道:“奴婢已经让厨房做了些吃食,小姐是要在陆大人房里用,还是送去拢翠阁。” “在这用吧。” 裴玉仰着脸,声音从脸上盖着的热毛巾底下传出。 婢女抿嘴笑了笑。 裴玉揭下毛巾,偏头看向门口的方向,问道:“姑姑又不在府里么?” “皇帝陛下召都督进宫了。” “有说什么事吗?” “这个……奴婢不知。”婢女咬着唇。 裴玉按了一下额头,无奈笑自己,道:“怪我,是我糊涂了,你怎会知晓。” 她相貌清妩,这番作态实在可怜可爱,婢女咬了咬唇,小声道:“不过这半年陛下经常召都督进宫,有时也会微服到府里坐坐,和都督在花园闲逛,想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叫去说说话。” 下人妄议天子,乃大不敬。妄议主君,乃是不义。 裴玉嘘了声,回以小声:“谢谢翠竹姐姐。” 翠竹眼中有笑,福了福身,道:“奴婢去厨房催膳食。” “有劳翠竹姐姐。”少女人美声音甜。 翠竹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线,小步快跑着离开了。 裴玉慢吞吞用过膳,陆如琢还是没回来,她不得不回到自己的拢翠阁。 早知道及笄那日和陆如琢的比试,第一百招的时候她就该装作接不住,这样姑姑就会因为她武功不济,担心她的安危,继续让自己留在她房里歇息。 裴玉叹了口气,坐在拢翠阁的高台上,手托腮,看着主院的方向。 暮色四合。 陆府大门前一骑停下,陆如琢把挽着的缰绳随手丢给迎上前的府兵,大步朝门里走去。 “想什么事这么出神?”肩膀一沉,领口围上厚厚的狐裘,温热呼吸欺近耳廓。 裴玉回头,便见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她眼前,身上还穿着入宫面圣的大红官服,纤长挺拔,眉眼盈盈。 “姑姑!” 裴玉喜出望外地站起来。 陆如琢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警惕心不足啊,我在你身后站了这么久你才发现。” “这不是在家嘛。”裴玉撒娇,双手拢住陆如琢纤细的腰身,几乎将她抱在怀里,丈量一番后皱眉道,“姑姑,你又瘦了。” “……” 陆如琢拉开了些许距离,无奈道:“这话该我来说吧。” 裴玉大大方方展开双臂,道:“那你来摸,看我瘦了没有。” 陆如琢却只是伸手捏向少女脸颊的嫩肉,嗯声道:“似乎是瘦了一些。” 裴玉抿了抿唇。 “关外风沙大,皮肤都粗糙了,陛下前阵子赐了我两盒玉露膏,待会我让人送你屋子去。” “嗯,谢谢姑姑。” 陆如琢诧异瞧她一眼,“半年不见,怎么有些见外了似的?” “没有。”裴玉提起笑,挽住女子的胳膊,道,“我就是吹了好久的风,脑子有点木木的。” “昨日刚下的雪,天冷,赶紧下去吧。” “知道了。” 二人从高台上拾级而下,路过守在下面的丫头丹橘。 丹橘张了张嘴。 刚刚陆大人刚进拢翠阁的院门,小姐就立刻将自己打发下来了,连句话都没吩咐。丹橘想了想,还是安静地跟在了两人后面。 房里,裴玉拉住陆如琢的手不让走。 “姑姑用晚膳了吗?” “陪陛下用过了。” 裴玉微不可察地撇嘴,又道:“那你今夜可有公务?” “和你立春姑姑有些事商谈。” “明日谈不行吗?” “这……” “立春姑姑的贤姐儿才十岁,正是需要母亲陪伴的年纪。” 陆如琢默然一刻,道:“好罢,我让她明日再来。” 总算推开了一尊拦路虎,裴玉掩饰喜色,正色道:“我从关外去潼关报信的路上,途遇风雪,在风陵渡口的客栈歇脚,遇到了归藏门的金鹏,还起了冲突。” 这话里信息量太大,陆如琢果然坐下来。 裴玉朝一旁的丹橘使眼色,丹橘退出去,不一会儿端了盘蜜饯果脯进来。 “归藏门?” “是一个关外的门派,名气不大。”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着方巾,儒士打扮的男子。” “有。怎么了?”裴玉觉得她姑姑真是厉害,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对江湖上的事如数家珍。“落英水上风”祝掌门,就是她当睡前故事讲给自己听的,言语中甚为敬佩。 “他应该就是吕元若。” “百晓生兵器谱上排第二十三的那个?” 陆如琢点头。 裴玉从碟子里捏了一颗果脯送到陆如琢嘴边,陆如琢自然地张口咬住,樱唇轻启。 裴玉将目光从眼前潋滟的红唇移开,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与金鹏起了甚么冲突?” “秋塘他们都告诉我了。” 秋塘一行就是之前跟在裴玉身后的五名锦衣卫。 “下次你不要问他们了,直接问我。”裴玉不高兴道。 “谁让你晕过去了,我倒是想问,你能开口吗?”陆如琢含笑说道。 裴玉本想耍赖撒个娇,但是见女子虽微微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 “姑姑我错了。”裴玉飞快地改了口。 果然见陆如琢冷下脸,露出真实的情绪,淡道:“你错哪儿了?” “我错在不该不爱重自己的身体,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劳累晕倒,让姑姑担心了。” 陆如琢哼了声,转过脸道:“谁担心你。” “我是说立春姑姑。” “……” 丹橘在一旁忍笑。 陆如琢轻咳了一下,看向少女道:“你立春姑姑也不担心你。” “好。”裴玉笑着,坐近了一些,道,“是女儿我自作多情了,我不要脸。” “你——” 陆如琢提高声音道:“丹橘!” 丹橘掩笑连忙应是。 “沏壶茶来,我渴了。” “是,奴婢这就去。”丹橘笑着出去,体贴地带上了门。 “坐好,像什么样子。”陆如琢看着已经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裴玉双手抱住女子的脖子,半个身子都挤进她怀里,道:“我大半年没有见过姑姑了,心中想念。” “我有什么好见的?”陆如琢嘴角浮起浅淡笑意,到底没有再推开她。 “我这半年多在外面,见不到姑姑,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连茶楼先生说的书都不香了。” 陆如琢忍不住笑了。 “你就哄我罢。” “这怎么能是哄你呢?女儿所言,字字肺腑。” 陆如琢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 少女还要耍赖磨蹭,陆如琢声音淡了些,道:“裴玉。” 裴玉手脚都放开,正坐道:“在。” 陆如琢起身道:“你舟车劳顿,只睡了一天远远不够,明日陛下可能会召见你,养好精神,早些休息罢。我去和你立春姑姑商量些事。” “姑姑!”裴玉追出去,陆如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拢翠阁。 丹橘捧着茶回来,却只见到裴玉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 “小姐,茶……” “放那儿吧。”裴玉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回了屋子。 丹橘给她斟了杯茶,看她端起茶盏发呆,忍不住出声道:“小姐,你不要觉得都督不关心你。” 裴玉抬起眼帘看过来。 “昨天小姐你晕倒在军营,是都督亲自抱你进府的。你半夜发烧,都督守在你床边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一宿,直到今日午后,陛下召都督进宫,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