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赵岳山只觉手臂一麻,只有脱手,剑如无主的风筝,突然坠入了屋瓦下的房中。
“你果然聪明,明知不敌,便弃剑投降,既然如此,我便放你一马!”纪空手轻笑一声,手指微张,突然封住了赵岳山周身的几处大穴,令他手不能动,嘴不能语。
与此同时,五音先生已越过长街,一听纪空手的说话,心领神会,大喝道:“赵岳山既已投降,你们难道还想顽抗到底不成?”
他与纪空手一唱一合,反应之快,根本就不容敌人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四周合围的上百名敌众眼见赵岳山与纪空手厮斗一处,还没看得分明,想不到战事便已结束。这时又听得五音先生这般喊叫,倒也难辨真假,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作声,僵立当场。
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相视一眼,微微一笑,正要趁此良机起动身形,突出重围,忽听得一阵古筝之音隐隐从西北方向传来,抑扬顿挫间,说不尽的悲凉萧索,仿如一位落寞的英雄孤身行在夕阳之下,大漠之中,令人心生惆怅,好不伤感,便每一个音律转换之间,已生杀伐之意,令五音先生心中猛吃一惊。
五音先生之所以有此一惊,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能将音律融入武道之中的大行家,平生自负绝技“无妄咒”,便是将杀机暗藏于箫音中,可以杀人于无形。但他此刻听到这筝音,却发现这筝的主人的修为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虽相距百丈之外,却犹在耳边一般,让人感受到一股莫名心悸的寒意。
五音先生微一沉吟,哈哈一笑道:“赵相既有留客之意,五音敢不从命?只是请客用不了这般大的阵仗,还请撤了吧?”
他眼色一递,纪空手已解开赵岳山的穴道,叫声“得罪”,赵岳山走得几步,这才回头狠狠地瞪了纪空手一眼。
随着筝音而来的,是一个人声,虽绵软无力,却可及远,听入耳中,倍感清晰:“有先生这一句话,赵高就放心了,无礼之处,还望莫怪。”
他的话一传来,上百名高手各自向后退去,赵岳山微一拱手道:“请!”
五音先生与纪空手似乎丝毫不惧,在赵岳山的带领下,走过屋瓦,跳入一条隐于竹林的小道,来到了一个小湖之畔。
湖畔无船,却有亭,亭中一人,面对湖面双手抚筝,背影孤削,有一股说不尽的落拓之气。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代权相赵高,谁曾想到昔日江湖五阀之一,又是大秦权相的赵高,数月不见,竟然变得这副模样?
五音先生与纪空手走入十丈之内,方才止步,突然心有所感,只觉世事难料,眨眼便是物是人非。
筝音依然不断,似有一种似近实远、虚无缥缈的意境,偶有高亢处,可见赵高的心中并不平静。
当两人再近五丈时,“铮……”地一声,古筝传出一声充满杀伐之意的最强音,便戛然而止。
“啪啪……”五音先生拍掌两声,悠然而道:“赵相不愧是赵相,身为阀主,又居权相之位,想不到还有闲情弹得这一手好筝,真正让五音有些汗颜了。”
赵高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身形不动,眼睛望向月光之下的湖面,轻轻一叹道:“其实本相自小学筝,迄今算来,也有数十年了,只是一生周旋于江湖与天下之间,难有闲暇顾及此好,是以并不为世人所知。音兄,平心而论,你说本相的古筝可列音律几品?”
他费尽心机,出动大批高手,请来五音先生与纪空手,自然不会是来讨论音律的,但五音先生丝毫不以为意,低头想了一想,方道:“赵相是个极聪明的人,似弹筝这般雕虫小技,自是一学就会,一会即精。但乐音一道,不仅讲究音质,最重要的还是意境,以赵相此刻的心情,只怕难有这份雅趣与闲心吧?”
赵高的心中一震,微微一叹道:“音兄果真是个高人,能听音律而知心意。既然如此,音兄当然也听出了本相筝音中的杀伐之心了?”
五音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筝音虽有杀气,可是心中似有太多的无奈,只怕事情难如所愿。”
“的确如此。”赵高缓缓回头,眼芒一寒,直射到纪空手的脸上,道:“我之所以心有杀意,是因这位纪公子。对本相来说,登高厅一役,是本相这一生中最大的败绩,不仅是我个人之败,亦是我入世阁百年之大败,要想再复当年风光,只怕是本相心头的一个奢望了。”
纪空手面对赵高咄咄逼人的目光,夷然不惧,反而微笑道:“原来你是问罪而来。”
赵高摇了摇头道:“本相无心问罪,也许在此之前,本相确曾动过杀心,可是等到本相静坐于这古亭之中,轻抚古筝,抬头望月,忆起无数往事,不由得蓦然悟到,其实这一切罪不在人,而在于己,若非本相不能克制贪念,又怎会落到今日下场?”
纪空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与五音先生相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本相三岁习武,九岁有成,十八岁入主入世阁,在当时形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力排众议,全力襄助始皇登基,灭吕不韦之乱,从而手握权柄,成为江湖上最有权势之人。每每忆起这段往事,想起昔日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英姿,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暗恨做人何以会老,又何以不能永保年青!”赵高并不理会二人的表情,似沉湎于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有感而发道:“直到今日,本相自省,才发现本相今生最大的错,不在登高厅,而在于废扶苏,立胡亥。若非有胡亥登位,又哪来的登高厅之祸?”
纪空手蓦然想起了月色下的子婴,心中顿生一丝恨意,道:“你能这般想,也算是对了一回,始皇驾崩之后,如果你能拥立扶苏为帝,以扶苏的仁义,又怎会出现今日不可收拾的残局?天下百姓也不会因你这一念之差而饱经战火煎熬,遭尽了罪。”
赵高长叹一声道:“你错了,以当时的情景,本相又何尝不想立扶苏为帝,但本相那时一心忠于始皇,岂能不遵遗训?”
纪空手与五音先生大吃一惊,无不色变,根本不信这废扶苏、立胡亥之举竟是始皇的遗嘱。
赵高道:“二位试想,扶苏仁义,胡亥暴烈,二人的性情相差何其之远,但这二人之中,是谁的性情更合始皇的心意?”
纪空手犹豫片刻道:“始皇自小登位,忍九年之苦,终掌权位。随后征战天下,平定六国,一生残暴冷酷,若以性情而论,当然是胡亥更合他的心意。”
“但这并不是始皇要废扶苏、立胡亥的真正原因。”赵高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脸色十分地凝重,道:“始皇之所以自称始皇,是因为他要将大秦这份基业传至万世,所以他临终之前,当然要选择一位他认为可以继承大统的人来做皇帝。以当时的天下大势,六国初定,民心未稳,假若立扶苏为帝,他担心‘仁义’二字不足以治理天下,因此才会密诏本相和李斯,要我二人来担负这废太子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