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清气朗,碧空万里。
盛天剑宗山门洞开,飞出云舟一艘。大抵是六十年不用积了灰,炼气期的弟子不由提剑轮舞,以剑气荡开灰尘、震去垢迹,还云舟焕然一新。
三刻钟后,一名金丹剑修打开长袖,以“袖里乾坤”术收拢云舟。末了,他带着八名筑基期剑修踏上飞剑,如流星般划过天空,直朝人间飞去。
剑修出门直来直往,偏好御剑飞行,甚少使用云舟。若是出门带了云舟,那便只有“护送伤员”和“去凡间招揽弟子”两种可能。
如今正是应了第二种,甲子已至,他们要去凡间挑苗子了。
“又是一甲子,过几天就会有新弟子上门了。”
“大道无情,上个甲子收来三名弟子,如今只剩其一,这个甲子上来的弟子不知日后还能剩下几个?与其英年早逝,不如做个凡人。”
“此言差矣,若是区区生死就能拦住人,这剑修不当也罢。纵使英年早逝、难孝父母、不留子息,可若是有幸得见大道浩渺,此生也是死而无憾了。”
这便是修士的气魄和器量,得见真道,虽死无憾。
目送同门远行,聚在一处的剑修便各自散了。练剑的练剑,闭关的闭关,元婴之下皆蝼蚁,他们没那么多时间闲聊,修炼才是正事。
剑修对修炼一贯认真,哪怕是去往凡间的弟子也想着早点完成任务,快些返回宗门。按以前的办事经验看,往返凡间多不过十天。谁知这次出了纰漏,金丹剑修带队出门十三日未归,元婴修士打开“命魂殿”一看才知大事不好,九盏魂灯全灭,灯芯泛黑。
“竟是全灭?”
“不可能!”
众所周知,剑修一向实力强大、同阶无敌,甚至能越阶取胜。有金丹剑修在队中,更有八名筑基期剑修为辅,他们怎么可能死得这么悄无声息,连求救的法宝都用不上?
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只是这解答令众人心凉。
元婴修士就着灯芯展开回溯,勃然色变:“是魔修!”
“什么?”
“元婴期魔修!”他大喊道,“大魔杀我宗门子弟,戕害残尸、剥魂摄魄,此仇不共戴天!更夺取云舟前往人间,云霄派危矣!大魔出手,恐有同党,尔等速去请老祖出关。诸位元婴峰主随我去凡间一趟,再晚要生灵涂炭了!”
“是!”
“走!”
三名元婴峰主随他御剑而起,另三名留守门派不出。不久,三十名金丹剑修划过天际,前往出事地点,本欲为同门收敛尸骨,不料尸骨只剩零星几块,其上还有牙印。
见状,连剑修都觉齿冷:“被……吃掉了?”
这魔修以人为食!此去人间,人间怕是真的保不住了。九名剑修填不饱大魔的肚子,凡人的精气神又能补充他几分?许是他张嘴一吸,凡人便要成片成片地死去。
“重霄派……还来得及吗?”
重霄派是盛天剑宗设在凡间的据点,旨在筛选第一批剑修苗子,好让宗门缩小选人的范围,集中挑选擅长用剑的弟子,算是宗门收徒的第一重考验。
而刨除收徒这项,重霄派高手云集,也是维护凡人安全、庇佑百姓的中流砥柱。若重霄派被灭,那向重霄派山下靠拢的百姓又会如何?
不用说,那是谁都能猜到的结局。以大魔对待剑修的狠辣手段来看,一得知重霄派与剑宗有联系,哪还有不灭之理?看来这一甲子他们非但收不上一位弟子,还要失去在凡间收徒的权力了。
“峰主们可要快些啊!”但愿还来得及。
殊不知,“虚假”的大佬还在赶路,真实的大佬已经跟大魔碰面。时光倒转至三日前,重霄派紫云峰上,作为新生代
首席弟子的厉蕴丹正在打坐。
峰顶罡风凌冽,刮脸上如剔骨寒刀,偏偏厉蕴丹身周笼着一层淡淡云光,将寒风阻隔开去。不知者见状,只道她修出了剑气、释放了内功;修士见状,就会明白这是灵气自附、天生开窍。
长剑插在身前,于风中纹丝不动。它虽是凡铁,但在厉蕴丹日复一日的灵力渗透中也渐生灵器的锋芒,此刻正随厉蕴丹一道与天地交互,发出嗡鸣之声。
可在突然间,剑锋的嗡鸣陡然变得尖锐。厉蕴丹掐诀的手微微一抖,真炁的流转有片刻的滞涩,她豁然睁开眼,一把拔出剑,站在峰顶凝目远眺,直觉远方血腥扑鼻,恍若恶魔将至。
不好,不对劲,要出事!
修到她这份上,一般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她正想从峰顶一跃而下,通知重霄派的师父师叔迎敌,不想对方来得飞快,就见一艘云舟突破仙凡屏障、刺入重霄派地界的上空,在一众凡人的瞠目结舌中朝门派飞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与山顶平等的半空中。
神仙手段远超凡人常识,重霄派的弟子自是看傻了。
好一会儿,弟子们才想起要通知师门,不料师长已倾巢而出,以重霄派一百二十岁的老祖为首,各大高手均分列两侧,其后站着门派的核心弟子。
重霄老祖年长,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米都多,自是识得云舟模样的。料想是另一界的仙人又来挑选弟子,他一拱手客气道:“来者可是盛天剑宗·观清子长老?”
六十以上的师长面色稍霁,年轻一辈的弟子一头雾水。他们很想问问这是什么,可师长不说话,哪轮得到他们动嘴,没看见连老祖都对来者这般客气么?
“观清子?”
云舟内传出一个男声,音色稍显阴郁:“他生病了,暂时来不了。”苍白的手把玩着测灵根用的玉尺,男子盯着外界的活人,咧开一个血腥的笑,“这次弟子筛选,我代他来,你把宗门弟子都喊来,我挨个儿看看。”
有玉尺在,正好挑几个细皮嫩肉、有修炼资质的小孩当下酒菜。
谁知重霄老祖也不傻,习剑百多年,他虽是凡人但也是名副其实的大宗师,深知习剑之人光明磊落,音色应当是清朗浑厚的,说话也该是颇有良心底气的。可入耳的声音有点刺耳,带着喉骨摩擦的咔咔声,委实不像个练剑之人,他不禁留了个心眼,提高了警惕。
“不知这位长老如何称呼?”他决定探一探对方的字辈,又为了安对方的心,他冲身后的长老道,“召集弟子。”
是“召集弟子”,不是“召集门中人”,身后的长老就明白事出反常,恐有一战。老祖让有战斗力的弟子都过来,这是打算……死守了。
可守得住吗?
长老看一眼浮空的云舟,咬牙转身离开。而云舟中的男子冷下了脸,他真没想到,一群废物凡人也敢跟他玩花样,正当他好糊弄么?
元婴大魔的神识足以捏爆一整座山,不过比起瞬杀,他更喜欢虐杀。看曾经的一个个天之骄子倒在血泊里,如一头头濒死的牲畜,在化作一片片下酒的鲜肉,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无法言喻,他实在是太喜欢了!
凡人也可,老头的肉是老了点,但这老头是重霄派老祖,是凡人敬仰崇拜之人,那就有资格被他杀死了。他要先挑断他的手脚,让他爬在地上;他要生啖他的血肉,让他悲惨收场。
想到这,大魔很有耐心地等到峰顶弟子云集,更是毫无顾忌地走出云舟凌空而立,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玩玉尺:“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重霄老祖:“不入泥淖者,自不会与泥淖同臭。阁下虽是仙人,但身上的血腥味委实重了些。”
长剑在手,老祖与一众长老摆开北斗七星阵,他道:“老朽深知凡人欲对付
仙人,譬如蚍蜉撼树、可老朽五岁练剑,至今一百十五年,一颗剑心愿奉重霄上下,纵是死在阁下手里,该当无憾。”
大魔的双目变得猩红,瞳孔成竖。他本还有个人样,现在已是不人不鬼。
他呵呵笑了起来:“虽然是个凡人,却修出了剑心呢。”一眨眼,他猛地迫近重霄老祖,振袖挥开一众凡人,并把爪子搭上老祖心口,“你的心一定很好吃。”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一把银剑斜刺而出,擦着他爪子与老祖衣衫的空隙而来,再侧转剑锋猛地一削。真炁覆盖剑刃,大魔收回手掌,他一惊之下偏过头,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
接着,大魔本能地往后一仰,堪堪避开划向他喉管的剑锋。就见攻击他的少女把老祖往后一推,提剑再冲他刺来。
噫,重霄派不是凡人地界么?怎会有个修士?
不,这不是修士,是以剑入道的天赋卓绝者!
天才?
大魔笑了,这少女长得明艳动人,实属不可多得的好菜。他大可以陪她玩耍一番,再慢慢折磨死她。
却不知这做法正中厉蕴丹下怀,二者来往百十招,厉蕴丹便知这是一个魔修,十分少见,实力应是在元婴初期,很难对付,但不是不能对付。
“小丹!”
“大师姐!”
“轰隆!”
大魔威压骤发,重霄派所在的山峰忽然裂开。长梯断裂,阻隔人下山的生路;巨石崩塌,威胁山下百姓的生死。
混乱之中,老祖与长老提剑朝大魔突袭,只一个照面就被全数掀飞出去。碎石如雨而下,于弟子的惨叫之中,厉蕴丹听见山下传来阿爹和阿娘的嘶吼,他们担心不已,已经冲上山来。
这可不行,她会分心的。
厉蕴丹正想吼一声“呆山下别动”,怎知那大魔竟是两句话踩爆了她的雷点:“被我发现了,原来你还有爹娘啊。”
“你说,他们会怎么死呢?”
厉蕴丹:……
本是想掏个化神期的法宝困住这大魔、再交给后来的修士处理,但现在看来不用了,她这做法过于温柔,不适合对付人渣。
大魔:“我感到奇怪,你不过以剑入道,只是个小小的炼气期剑修,怎么能跟上我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