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开车帘,看到许多徒步的难民,脚板底磨破出了血泡,在荒凉的道路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相比之下,她们还能有马车坐,已经算极其幸运。
赵将军脸上的愁绪越来越多。
阮莹快要临盆,这一段路极其颠婆,他们不得不放慢行进的速度。
河西走廊之所以被称作走廊,就是因为地形是极其狭窄的一条道,它北方毗邻大片广袤的北戎土地。
赵将军担心以如今的形势,在路上会遇到北戎散兵,恐怕不好对付。
这一日傍晚,队伍已经无法在天亮时赶到下一个关口,只能先在路上稍作休息。
田野两旁的路上,不少稀稀疏疏的流民队伍也停下来歇息。
姜吟玉走下马车,靠着篝火取暖,护卫们在周围巡逻。她捧着一碗热汤饮了几口,问赵将军:“我们还有几日能赶到上郡?”
赵将军拿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幅地图,指着一条窄窄的地盘,道:“我们现在是在这里,此处距离兰家,还得走三四日,得到达酒泉才能去上郡。但路上流民太多。”
姜吟玉知晓了,她抬头环顾了一圈,发现今日侍卫又比前几日少了几个。
时疫蔓延得太快,犹如蝗灾一般,哪怕这些士兵们平日体格强壮,在路上日日与流民接触,少不得也染上疫病。
来时陪在她身边的士兵有两百人,其中五十人留在了苍叶城,剩下的人,短短几日,便死得死病得病。
染了病的士兵,赵将军也不能让他们跟着,只能忍痛将他们驱离。
如今的士兵数目,很快也只剩下了一百左右。
风吹起姜吟玉脸上的面纱,她捂住口鼻,喉咙发痒,低低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犹如石子扔进湖泊,迅速引起了周围人的警觉。
“小姐,您没事吧?”
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在外只称她为小姐。
姜吟玉自己在听到这声咳嗽后,脸色发白道:“我无事,是被沙子呛了。”
盘踞在她喉咙中的那份痒意已经消失不见,可姜吟玉仍觉后怕。
她双手压住面纱,站起身道:“你们也要小心一点,我先上马车了。”
她踩着台阶上去,入内就看到阮莹熟睡的面庞。
“咳咳。”姜吟玉在她身侧坐下,观察着她的侧颜,咳了一声,害怕惊动阮莹,赶紧侧过脸去。
窗外火把光亮透过缝落在她面颊上,姜吟玉攥紧手绢,眼中水波慌乱。
她可能也染上了疫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到下一个关隘,她就派士兵去镇上找一匹马车,将自己和阮莹分开,万一真染上时疫,不能连累阮莹和她腹中的孩儿。
姜吟玉抱着毛毯,头靠在冰冷的车厢上,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夜凉如水,她睡得迷迷糊糊,脑海里一根弦紧紧绷着。
子夜时分,忽然一阵天崩地裂摇晃,姜吟玉惊醒,窗外飘进来呼叫声:“北戎人来了——”
“北戎人来了——”
地面在晃动,犹如来自大地深处。
尖叫声响起,刺耳的铁蹄声震动着人的耳膜。
车门被打开,一张男人的面庞伸进来,姜吟玉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藏在袖中的短刀。
“公主,是我!”说话的是兰家的儿郎,“快走,北戎人来了!”
姜吟玉还没反应过来,她们脚下的马车已经动了起来,车夫经调转马头,朝相反相方向驰走去。
一道道火把在田野上亮起,夹杂着一片惊嚎声,百姓如鸟兽四奔逃难。
姜吟玉坐在车厢里,随马车颠簸东倒西歪,身子骨几乎快要散架。
帘幕被吹起,窗外有北戎骑兵追上来,手持的弯刀,遇到大昭百姓便杀,鲜血四溅。
随之响起的是兵戈兵器与人皮血肉相接,发出纸撕裂一般的“噗嗤”声。
窗外出现了一道疾影。
一北戎骑兵经过,看到马车内的二人,目中一下露出光亮,竟然不顾马车还在疾驰,伸出一只手来拽车中人。
阮莹惊叫,姜吟玉连连后退,将手中握住的匕首用力往那人手臂上刺去。
滚烫地鲜血溅上了姜吟玉的脸,她惊惧地看着那北戎人手臂被刺伤后,速度一下降了下来,被马车卷了出去,哄的一声摔在了草地上。
接着,她们的马车也失了重心,往一边重重倒去,惯性将车内二人摔倒车壁上。
车夫赶紧勒马停下,姜吟玉从马车内爬出,探出脑袋往外看,竟是车轮被路上的磐石给绊歪了。
车夫用力掰扯一下车轮,发现无法归位,道:“公主,不行了,马车已经无法往前走了!您二人快下来!”
姜吟玉连随身的行囊包裹都没有带,拽着阮莹就下马车,往远方奔去。
车夫跟上来道:“公主,往前跑,再走百十里路就能到酒泉郡兰家了!”
百十里。
姜吟玉心中翻江倒海,还没迈出下一步,被身边阮莹一拽,一同跌倒在地。
阮莹脚踝卡在泥中,送开她的手腕道:“你别管我,先走吧。”
姜吟玉拖着她起来,二人相互搀扶继续往前狂奔。
道路上是各路逃命的百姓,身后的北戎大军如洪水猛兽涌来。
姜吟玉狼狈跑上山坡,狼奔不堪,回首看到远方一片火光,她双目被这一幕刺得绯红,咬紧牙关,扭过头不管不顾随人流往前奔。
可阮莹怀有身孕,跑不了太快,没几步,彻底倒在了土地中。
二人很快就被逃难的人群甩在后面。
姜吟玉去抱她的身子,忍着膝盖的剧痛道:“表嫂,你快起来。”
来不及了。
她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嘶鸣声,姜吟玉猛地回头,瞳孔一下缩起,眸中倒映着一双高高撅的北戎铁蹄,往二人身上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