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和帝去含章殿的时候,没让赵禹和赵行两兄弟出宫,就把人留在了福宁殿。
那段往事,赵行身为人子,无法评说。
跟着阿兄进宫回禀,父皇又太过平静了。
只有掐紧的手心,隐隐泛白的骨节,才让人看得出他那些情绪波动。
他要去含章殿跟母后问清楚,自然是没法跟着的,难道还要让他们两兄弟听一听母后当年到底为什么行事如此极端吗?
赵行搓了搓手:“阿兄,我有些担心。”
赵禹始终缜着一张脸。
自从在刑部大牢听完郑道山说的那些事,十七年前,母后做错了一件事,其后十七年种种,都联系在了一起。
赵禹除了心痛之外,竟然再找不出第二种感受了。
他要去心疼谁?
最应该被心疼的是他自己。
事情是母后自己做的,跟着受苦的却是他们,尤其是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受了伤的手,忽而笑了:“竟然是因为这个。你怕什么?怕父皇动了杀心吗?
父皇要想杀人,现在已经下旨废后,他也不会再去含章见母后了。”
他眼神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侧目去看赵行:“你就不觉得,母后是自作自受吗?”
是自作自受。
早在父皇与她生出隔阂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觉得了。
“当年母后她……”
“我不是她,你也不是,为什么要体谅她?父皇是九五之尊,对她还要怎么好?就因为贵妃有了身孕,她就要如此行事?”
赵禹嗤笑着:“怪不得这些年无论贵妃还是和嫔,对她都那样敬畏。
年少时候我不懂,你不是也奇怪过吗?
母后总是那样和善的样子,最仁厚不过的一个人,对阿月和阿暖也都视如己出,更从来没有苛待过后宫里的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敬畏,是又敬又畏,心中生出恐惧,才会畏。
原来当年贵妃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害的,悄无声息,就那么死在她手里。
二郎,贵妃的第一个孩子,怀胎六月,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她一碗药下午,险些害得贵妃一尸两命。
那才是我们的阿弟!赵奕?不过是个野种!”
他从前不会这样说话的。
赵禹的涵养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赵行眼皮一跳。
野种。
也对,同母异父,的确是个混淆皇室血脉的野种。
赵禹递过去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担心母后?”
赵行抿紧了唇角。
“我说大可不必,你会觉得我太冷漠?那毕竟是我们的生身之母。”
赵行听了这话,就猛的摇了头:“不会。做错事的从来不是我们,也不是父皇。
父皇是皇祖父膝下嫡长,来日是要继承大统的,早在母后嫁入王府时就知道这一点。
三宫六院,膝下不会只有中宫所出的孩子,在她出嫁前,心里就很清楚。
如果说父皇曾允诺过她此生无异生子,那算父皇食言而肥,可父皇既然从没说过,她后来做的那些事——”
他把尾音拖长了:“阿兄,你说父皇知不知道当年贵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死在母后手里的?”
赵禹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知道。
父皇在母后的事情上是胡涂过很多年,可并不是耳目闭塞的糊涂。
他是明明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计较罢了。
连贵妃自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一个六个月大,成了型的男胎,父皇怎么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呢?
不过赵禹突然也想明白一件事。
怪不得他封王之后连父皇都不急着给他娶正妃。
如今二郎连孩子都有了,他的正妃人选依旧没有个说法。
礼部的人提过好几次,父皇都压了下去。
赵禹合眸,抬手在眼皮上压了压:“知不知道的,都不重要了。”
赵行心下却是一沉。
再没说话。
·
含章殿内气氛凝肃。
当差伺候的奴婢们都被打发了出去,李福守在殿门口,连含章女官都不叫靠近过来。
郑皇后才睡醒不久,精神还不错。
晋和帝连床尾圆墩都没坐,远离了郑皇后的床榻,只在内室置着的那张美人榻上坐下来。
郑皇后侧目去看,似乎也瞧不真切他面上的表情:“官家今天又……”
“你的父兄,关在刑部大牢里。”
晋和帝冷冰冰开口,没打算让郑皇后说话。
郑皇后瞳孔一震:“官家说什么?”
“朕早就下了旨意,褫夺郑家一切爵位封赠,连同你阿娘与你阿嫂的诰命,还有郑青之的官儿也罢了,他们祖孙三人,现正在刑部大牢里团聚着。”
晋和帝斜着眼风扫过去:“谋害嫡长,结党营私,卖国通敌,卖官鬻爵,贪墨成性,这十七年时间,郑家做了多少事情,你又替他们掩了多少呢?
这些罪名,随便一件,换做随便一个人,都是抄家灭门,甚至诛灭九族的大罪。
朕因为皇后之故,隐忍不发,包容郑氏一族十七年。
皇后,十七年啊。”
他分明咬重话音。
郑皇后心下突地跳起来:“这又是为何?官家从前明明答应过……”
不对。
他答应过的事情从来不会食言,更不可能出尔反尔。
说不追究就不会再追究。
那也就是郑家有了新的罪状。
而现在她自身难保,官家也不会再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郑家。
夺爵,下狱,不留情面。
他口口声声说十七年。
十七年前,她怀上赵奕,是在荥阳,做了那件事情。
郑皇后眼神中闪过慌乱。
她看不清楚晋和帝的神色,晋和帝却能把她的所有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见状,他冷笑一声,背着手站起身,踱步至于床榻前:“看来皇后还记得,十七年前,在荥阳郑氏,你做过什么事情。”
“不……”
郑皇后彻底慌了:“官家的话,我听不懂。”
“皇后是想去刑部大牢跟你阿兄对峙一番吗?”
是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