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话：时逝旧吟（三）

但我害怕和他接近，因为爷爷奶奶都说他有白癜风，会传染。小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把“风”当做了“疯”，以为他会不时发疯，就和街上的流浪汉一样，会时不时地大叫着追人。

于是我每次回家就尽量躲开他，他总是对我乐呵呵的，并问道“放学了？”

他一头白发，脸上、手上有许多白斑，我不知道这就是白癜风，我依然把他当做疯子，因为有时他确实很“疯”。

有些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在一旁放鞭炮玩，他会放下牌恶狠狠地跑过来对着我们大声吼叫，手里还拿着拖鞋，有时还朝我们扔。

有时他看见我们玩，会非常亲切地悄悄凑过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奇地看我们捉蚯蚓。直到我们发现他蹲在我们身边默不作声，吓得我们赶紧集体逃开。有时他也会乐呵呵地问“你们在玩什么呀？”

他和其他成人都很不一样，或许他太闲了，当所有成人外出了，他就跑过来逗我们玩。他年纪当时大概已经四十左右，估计没有那么老，但他满头的白发和参差不齐的白胡须，让我觉得他可能更老。

因为爷爷奶奶说会传染，我们就不敢碰他，他也不来碰我们，但是他出售东西时总避免不了和客人接触，也不知道那些客人有没有被传染，但每当我看见他脸上、脖子上的白癜风我就不敢碰他。

他有个同样肥胖的老婆，但是显然没有孩子，他的老婆并没有任何毛病，除了肥胖就是一个不显眼的普通妇女。她经常在他打牌时帮忙经营小店，我们也尽可能在他老婆出售东西时去购买零食和玩具。

但他老婆就不乐呵呵的，她总是板着脸，说话也不好听，无聊时织织毛衣，对那个年代的中年妇女特别希望织毛衣。基本上大街小巷总能看见几个妇女围坐一起，一边谈话一边织毛衣，但在我看来那太无趣了，听说还经常把手刺破。

她就那样十分冷淡，有人来问东西她就说价格，人家讨价她就假装听不见，继续织毛衣，哪怕人家走了她也毫不在意。如果你直接付钱她就会起身给你找零，然后随意地扔进抽屉里，继续织毛衣。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可怕极了。

那个年代小偷、强盗还是非常猖獗的，于是我们楼下的小店还担负了另一种神圣的职责——类似于现在的保安厅。

因为那个老板经常乐呵呵地与人打交道，所以与每户人都比较熟，遇见脸生的人他总要上去问两句，遇见偷偷摸摸的人更是要在第二天给所有人都说一通，让大家注意警惕。因此无形之中这个小店就约定俗成地成了一个类似情报站的地方。

他还养了一条黄狗，我们时常用石头去砸那黄狗，每次这样他就会发“疯”，大叫着冲过来追我们，我们就和他玩起了捉人的游戏。大喊道“疯子来了，不要被抓住！”

我们一边大笑着一边跑，非常轻松，而他那肥硕的脚掌拽着一个更大号的拖鞋别扭地扭曲着那可怜的一点肌肉来带动庞大的身子运动，那肚子和胸口上的肥肉不停抖动，就像海浪在翻腾。

我承认我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他确实非常费力，不到五分钟他就停下来边喘气边大骂起来，而从楼上窗户里探出来的头，个个面目狰狞，仿佛是在说“快看那个疯子，又在和一帮小孩疯呢！”我们便得意起来，原来大人不能和小孩疯呢！可是为什么大人不能和小孩疯呢？这显然是聪明人去琢磨的事。

后来我们就不和他疯了，首先是因为我们不想和他一并被当做疯子。其次是因为他实在是跑得太慢了，这游戏没有任何挑战性。最后是因为他好像被老婆或者其他成人说教了一顿，也不再爱理我们。

不过我们还是用石头砸他的那条小黄狗，因为它跑得老快了，每次我们都被追得无路可逃，只有往高处爬，不过它并不咬人，因为每当这条黄狗要咬到我们时，那个胖老板就会飞过来一个拖鞋将它打开，并恶狠狠地把它拉走进行“教育”。我们躲在一旁偷看那黄狗被打得呜呜叫，我们就咯咯笑。

那胖老板扔拖鞋从来都扔不中我们，但每次当他的那黄狗要咬到我们时，那拖鞋就成了一颗跟踪导弹，百发百中。不论多远、如影随形，这着实令我不解。后来他干脆给黄狗套了个口套，不过在我们看来这是多此一举，因为那黄狗已经怕了我们，一看见我们扭头就跑，我们也便没了兴致。

后来那黄狗走路开始一瘸一拐，看见胖老板就呜呜叫，看见我们就跑，怪可怜的。不过那胖老板其实很爱他的那条黄狗，胖老板打牌时它经常蹲在一旁，让他那胖嘟嘟的手去摸它的头和背，从头到尾、不论黄狗身上多脏，不论赢钱或者输钱，不论哪一天……

后来我发现那个胖老板其实挺喜欢和我们“疯”的，这从他打牌时经常望向我们就可以看出，我们不理他没几天他就浑身不得劲。我猜他可能确实有“病”是个“疯子”，要不然怎么会想要和小孩子疯玩呢?我对爷爷奶奶说后，他们就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我爷爷奶奶还是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因为我们把那狗打瘸了，胖老板非常伤心。不过这不是他们揍我的原因，原因是那狗变得怕人了，邻居家被小偷偷了，那狗从头到尾没有叫一声，所以他们要揍我。

我感到非常憋屈，因为当我去欺负那狗时仿佛大家都站在我这一边，但是当我不再去欺负那狗时，大家都要揍我。

那我到底该不该去欺负那狗呢？后来我明白了，这不是欺不欺负狗的问题，而是谁是受害者的问题。

怎么说呢，虽然我们欺负那狗、那狗是被害者，但是当那狗要咬到我们时，我们就成了受害者，于是胖老板要揍那条狗。但是后来情况就不同了，我们并没有被那狗咬到，而那狗确确实实被我们打伤了，所以那条狗是受害者所以爷爷奶奶要揍我。

自此戏剧的一幕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