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因为母亲的退步以及她对父亲的喜爱，她选择了留下来，娘家人骂完自己女儿软弱后，就撒手不管了，疾风似的离开了。
可这事远远没完，后来父亲偶然发现母亲正在偷偷地吃一种药，父亲念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一看“打胎药”。顿时火冒三丈，眼睛鼓得要蹦出来，甩手将瓶子砸得粉碎，夕阳下、标示着打胎药标签的药瓶被他击得粉碎，飞溅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微光、仿佛是带着光芒洒向冰冷的地面。然后又是一个甩手向母亲打去。直吓得她，缩成一团，在挨打中，浑身抖动。
后来发现是娘家人出的主意，看见谢牧的爷爷不愿意出钱交罚金，便暗中送了些药物，让他老人家递给儿媳妇吃。老人家一辈子老实种地，此时当真怕了，竟真的让儿媳妇吃。
父亲知道后，又是气得怒目圆睁，与父亲大吵一架，将妻子关在一间房子里，整日守在门口，一日三餐由他亲自送进去，外人谁也信不过了。
后来孩子终于要降生了，当日，天色血红，饮满鲜血的红日发出令人晕眩的光芒，这大地好似披上了金黄色的铠甲一般、使生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谢牧的父亲站立于医院之外，显得既渺小，又无助，这一刻他已全然不顾，心中只想保得妻子、婴孩。
按多年后谢牧父亲的玩笑话就是“当初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我当时去看你的时候，旁边躺着七八个医院里同一天降生、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都是红彤彤的，身体像透明的水母，红宝石一样美丽，怕被医生察觉我便随手抱起最近的那一个扭头就走。”
他的话语虽几分戏谑，可这并不可笑。说起那个年代你就得设身处地地去想一想二十一世纪初，那个年代医院的环境条件跟如今大相径庭。
所以当有人跟你说孩子抱错了，这还真不一定是玩笑话。毕竟曾经生育率高持不下的中国，每天都有无数个和谢牧一样的“外来者”来到这个世界。
忙碌的护士随意将降生的孩子拥挤地堆放在一块，绝对是医院人手、床位不足的无奈之举，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若是问父亲是否询问清楚或者寻找护士帮忙辨认孩子，我只能告诉你，谢牧无意去证明他是被抱错的孩子，至此。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父亲带孩子离开医院的心情是急不可耐的。因为计划生育处的办事员时刻都在医院附近徘徊，他们并不是幽灵，他们却只是人。
这一年闹了****，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还有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叫做瘟疫。这个名字听来就很可怕了，但更可怕的是，奶奶在这一年被查出来了有艾滋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奶奶脸上长了一个血瘤，没有人关心，一开始它只是像一颗较大的黑色肉痣，后来它变得越来越大，待到谢牧终于抬头看奶奶一眼时，它已经变成了一颗黑珍珠悬在奶奶苍老的脸上。
谢牧尽管近视但看了之后都免不了感到恶心想要把头撇开，但为了不露嫌意，他故意多停了几秒，但眼神全然去看奶奶苍白稀疏的头发，皮肤上斑驳的黄点和黑点。她两腮的肉叠在一起，隆起后，使整个脸型变成了方形的、唯有下巴还有一点凸出。
奶奶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神、坚定。好像成了一个小女孩，在渴求些什么。
谢牧很快地又低下头去了，他在玩手机，没有办法，他们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共同话题，更可悲的是，当奶奶为了和谢牧说上几句话，有事无事地问上一些很理所应当的问题时，谢牧感到了厌烦。
他几乎从不抬头回答她，也几乎不怎么思考问了什么，只是回答。这时奶奶就一直拿眼镜看着他，看久了谢牧就觉得很不自在，就无奈地抬头冲她笑笑，她也就笑笑，走开了。
再后来，谢牧躺在床上时，或者坐在沙发上，感觉奶奶总是瞅着自己，有时也踱步走过来看他，看得他不自在了，谢牧就抬头笑笑。
“奶奶？咋了？”
“没啥啊，就走走，少看会儿手机吧，对眼睛不好，休息一下。”
“没办法啊，太无聊了。”
“无聊就耍一会儿。”
“现在正在耍。”
说完谢牧就低下头去不管了，直到奶奶再站上一会儿，自己就走开了。
空荡荡的大厅里，冰冷惨白的大理石地板，总响起一阵脚步声，沉重而缓慢。你如果细心，只需要听脚步声，就能判断这里大概住了些什么人。
谢牧最近总在想我们不能时刻陪伴我们的亲人却又害怕等失去了后悔陪伴不够。这仿佛是个悖论。他就这样每日痛苦着，不愿意离开她，也不愿意走近她。
到了现在，这个家已经很少有声响，除了不真实的电视声，所有人都相谈甚少。
父亲最近总在念叨，他想要搬出去住，因为他在网上查了太多关于艾滋病的信息，其中有大量不好的信息。
有人说过，人们只喜欢接受他们愿意接受的。这话不假，现在父亲只想要搬出去。搁在以往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即使天天吵架、打架，他也赖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一套房子已经出租，而钱都花掉了，没有办法搬出去。
偶尔一天奶奶出去了，父亲就像做贼一般，巍巍地走过来说。
“要不我们搬过去住吧？你不是挺喜欢那边吗?那边挺热闹的。”
“太麻烦了吧。”谢牧此时看着手机，心思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不麻烦啊，就把铺盖、衣服带过去就行，铺上就能住了，那边房子好好的。”
“不是，我是觉得，这样一走了之不好。”
“怎么不好？她现在有了这个病，我们不能住在一起啊!倒是我们没事，关键是你还年轻，万一你给染上了，我们家族就完了。”
“医生不是说过吗?这东西不会传染。我觉得没有必要。”
“你懂什么？年纪轻轻的，什么都觉得不厉害，上了当又后悔，就和你奶奶一样，上了当，现在后悔了吧，来不及了。”
“但是我们不能歧视艾滋病啊，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就不管了，她始终是你妈啊。”
“什么叫不管了?我们只是不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天天吵架、打架，过不来啊!”
“但是我们也不经常待在家啊，疫情结束后，我要上学，你要上班，只是暂时住在一起。”
“那还说不准!主要是，呆在一起始终有风险，万一呢？”
“什么万一，该做的防护措施都做了，我们又没在一起吃饭，没用同样的碗具洗漱用具，怎么会有万一？”
“听说蚊子叮咬了她，再去叮咬你，也会传染!”
“你从哪听来的谣言？不可能，你去问医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