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在门外道:“老爷,饭好了,现在用吗?”
胡旻问胡春田道:“你吃了吗?”
胡春田摇摇头。
胡旻道:“那就一起吃吧,上饭!”
“诺!”老仆退后一步。
下人排着队走进来,收拾好两人面前的桌子。
每张桌上放上只大盘。
胡春田肚子早叫了,见胡旻掀开盖,便跟着掀开盖,见大碗里剩着粗米饭其上压着几叶青菜,饭边上放着半只咸蛋,愣住了,家里什么吃的这么清减?
胡旻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道:“你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胡春田忙道;“不是不合口,只是——”
“是我让他们把家里的饮食都限缩了,秦王截流了千金河,水碓不能用,连宫里的奴仆都被拉去舂米。”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禁军正在城里拉丁,百姓不是很理解。”
“没办法,秦王这回是打定了主意。”
“邺王呢?”
“邺王一直在芒北,没有南下的动静,可能和秦王谈好了吧。”
“邺王还真有耐性!”
胡旻拍了下桌子。
“孩儿失言!”
“家里没什么。”
“是,孩儿一定谨记,不再乱讲。”
“以后少和徐嗣接触。”
“诺”
胡旻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胡春田道:“爹不再用一点了吗?”
老仆拿了只小碗上来,放到胡旻的桌上。
碗里装的是肉糜。
胡旻皱眉道:“不是让你们把牲畜都交上去,这是怎么回事!”
老仆小声道:“老爷上了年纪,总要留点东西补身。”
胡春田道:“爹,一点咸肉算不了什么,就算殿下知道也能体量。你下去吧,不能再犯!”
“诺!”老仆出了屋。
胡春田道:“爹,这也是老余的一点好意,您吃点吧。”
胡旻用肉糜拌饭,又吃了两口。
“军中的事,你现在有多远离多远。”
胡春田诧异道:“爹你上回不是说——”
“那会儿是那会儿,这会儿是这会儿。陆伯鹤的人头可还挂在杆子上。明白吗?”
“爹,你是说陛下和楚王他们——”
胡春田额头上已经见了汗,“那徐嗣那边——,孩儿刚才去和徐嗣吃酒会不会引起楚王的误会?”
“当初徐嗣出东都就是你上下奔走帮着办成。你们的关系全东都有谁不清楚,要是你突然和他不来往反而引起别人的误,特别是——”胡旻说着用手指往上指了指。
胡春田点头道:“孩儿明白,可是——,万一搅到里头去怎么办?”
胡旻叹道;“身在朝堂,就是步步履冰,走一步看一步吧。肉糜还有点,你吃了吧,别浪费了。”
“诺”胡春田接过小碗,将肉糜搅到饭里,吃了两口,觉着味道十分奇怪,家里的咸肉不是这个味。
“你吃完就回去吧。”
“诺!”胡春田放下碗筷退了出去。
胡旻咳了一声,道:“老余,你出来吧。”
“老爷”方才那个老仆走上来。
胡旻撑开宽大的眼皮道:“这么多年,没想到你是他的人。”
老余垂首道:“小人也是不得已。”
“他想要什么?”
“老爷放心,宫主只是对老爷十分欣赏。”
“欣赏?”
“是,欣赏。宫主希望在合适的时候,老爷能往南边走走。”
“南边?”胡旻盯着老余道,“琅琊宫主一向不问世事,没想到他如今也出来了。”
“小的只是传个话。”
“你是留下来。还是离开?”
“宫主说,胡大人想往南边走走的时候,由小人安排。”
“我明白了,你下去吧。对了,琅琊的火腿很好,多拿两条回来。”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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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慢走。”何劭张敝二人一左一右,送杨公出大营。
一支骑兵从远而来,烟尘滚滚,三个人起拿大袖遮住。
杨公放下袖子,见是伙轻骑打扮为首一将青衣黑帽,鞍上挂着弓箭,手中拿着马鞭。其后几十骑,有的鞍上挂着鸡鸭,有的马上架着姑娘。姑娘们都被绑着手脚趴在马背上,嘴都堵着。
张敝小声道:“杨司徒,这位是康豹,康宣的弟弟。”
杨公道:“就是他血洗了敬家堡?”
“你是哪儿来的老头!”康豹用鞭一指。
何劭怒道:“安敢无礼!还不快下马!”
康豹哼了声道;“何大人,外面风大雨大,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万一嗑着碰着我大哥可又要说难听的了!”
何劭被他气得浑身边抖。
张敝连忙道:“何大人息怒,息怒。康二将军一时失言。”
他把“二”字念的格外重。
康豹把马鞭舞了个花道:“张大人说话还算中听,来人,扔个姑娘给张大人。”
“诺!”一骑从后驰来,掀起好大一片烟尘,将姑娘往张敝身上一扔。
张敝大惊,下意识去接,抱着姑娘在地上打了个滚。
康豹带着他的部下笑起来,道:“张大人,姑娘多的是,可弄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走,回营!”
杨公看了看扬长而去的康豹一伙,淡淡道:“邺王与朝中有些误会,但那都是朝廷上的事。百姓们总归来是大宋的百姓。两位大人,康将军这样做不太好吧。”
张敝摇摇头没说话,顺手去解姑娘的绑绳。
何劭道:“羯匪毫无人性,如今正是用到他们之时,殿下也没办法。”
杨公也只是说两句话出出气,朝二人拱了拱手道:“两位后会有期。”
何劭道:“杨公,若楚王能明白时局,打开城门,对殿下,对百姓,对大宋都是好事。”
杨公点点头道:“咱们这些个做臣子的尽力而为就是。”
张敝将那姑娘交给下人,看着远去的马车,道:“何大人,你说杨公会回城吗?”
何劭没回答,背着袖子回大营去了。
张敝摇摇头,看了眼怯生生的姑娘,对下人道:“给她点吃的,再给她点钱,让她走吧。”
不等下人回答,那姑娘“嗵”地跪到张敝根前哭道:“大人求你救救她们。”
张敝知道她说的就是康豹手下绑着的那些姑娘,可是康宣手握羯胡步骑不下十万人马,很受邺王重视,康豹一向看不起自己这样的文人,想要为几个姑娘和康家军敌对,张敝觉得得不偿失。
当初建议由康宣出青州,现在看来这步很不高明,不过事已至此,张敝也没办法。谁能想到一个羯胡竟然有这份能能耐。
“大人!”
张敝转身便走,那个姑娘叫道:“大人,我,我是孙将军的妻子!求您看在孙将军的面上,救救她们吧!村里人都死了,就剩她们了。”
“孙将军?哪个孙将军?”
“孙,孙荡,孙将军。”
“孙荡?”张敝想不起军中有个叫孙荡的将军,心想可能是谁假冒军中大将骗了这个无知的村妇。
张敝打量这个姑娘,还别说,虽然黑了点,但眉目之间自带三分春色,明眉皓齿,算得上让人过目不忘。
要是再好看一点,献给邺王正好,可惜了。
张敝道:“姑娘,军中没有一个叫孙荡的将军。方才抓你的人是羯胡,能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算你走远。吃了饭拿了钱快走吧,往北走,你说不定还有条生路。”说罢转身就走。
那姑娘喃喃道:“不对,他不会骗我的,不会——”姑娘猛往前一窜,把周边的士兵吓了一跳,纷纷抽刀冲过来。
张敝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被那姑娘给抱住了。
姑娘道:“大人,他不会骗我的,我还到过你们这儿,上面那个旗我认识,当初我就住在竖着这面旗的营里头。”
张敝挣了两个,可是姑娘的力气出奇的大,再看这姑娘,她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万一暴起伤人可就不好了。
张敝只得好言劝道:“姑娘,我信你,你先放开手。”
姑娘神情缓解了些,道:“你信我了对不对,孙荡就在营里头,他当初把我赶走一定是有难处,军中不能留女子。我知道,我不留在这里,我会等他,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
张敝见已经有很多人看过来,他一个高官被个姑娘抱住在营门不能动算做回事,一边想着如何能快点摆脱,一边敷衍道:“好好,你说,你的孙将军长什么样,我叫人把他找出来!”
姑娘高兴道;“孙荡他骑匹黄马,手里拿着大槊,在敌军里杀进杀出,是王爷手下的大将,当初他还救过王爷呢!”
看着姑娘骄傲的表情,张敝突然想起孙荡是谁了。
“你说的孙荡是不是年纪不大?青州人?”
姑娘两眼一亮,道:“对,对他是青州人,大叔,你认识他?”
张敝突然发现自己捡到宝了。
“姑娘,你先起来,跟我到营里头,我让人叫孙荡将军过来。”
姑娘先是高兴的要站起来,却又收住动作,看着张敝道:“大叔,你不会骗我吧!”
张敝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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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拱手而入,笑道:“杨公,杨公。小王可是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杨公起身揖道:“下官见过殿下。”
秦王扶着杨公笑道:“杨公不必多礼,快请坐。来人,上水果点心。杨公请慢用。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几种水果,东都应该还没有,您尝尝。怎么没上葡萄酒!杨公啊,我这儿的葡萄酒你可要尝一尝不比高昌的差!”
杨公被秦王说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等到秦王不说话了,杨公道:“殿下,下见来——”
秦王端着酒杯,边饮边看着他。
杨公叹道:“殿下是明白人,下官也不说无用的话。陛下答应分峡而治,世袭罔替。”
秦王放下杯笑道:“杨公这话,小王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杨公道:“以河水以北由全划入邺王的藩地世袭罔替,青州选官朝廷署名而已。峡以西为秦王藩地世袭罔替,汉中选官朝廷署名。”
秦王收起笑容,道:“楚王真是会算计,比他那个哥哥强多了。”
杨公道:“邺王殿下对朝廷的建议很感兴趣,现在就看秦王殿下您的了。”
秦王道:“我还要蜀地。”
“不可能。”
秦王将脸转到一边,“杨公请回吧!”
杨公道:“蜀中大乱,没有几十年,几十万人马根本无法平定,殿下这是何苦呢?”
“这是我的事情。”
“邺王也不会同意。”
“他在东,我在西,谁也管不着谁。再说邺王得了太多好处。陛下这一碗水端的可不平。”
“刘备因蜀中以成帝业,朝廷里不可能通过。”
秦王看着杨公笑起来。
杨公道:“就算殿下拿下东都又如何?邺王可还在北面。”
秦王盯着杨公道:“若能促成此事,秦藩在朝廷里的事务可交由弘农杨氏,秦藩所辖,杨氏皆可为官。”
杨公站起来长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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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滚!”巡城兵踢了倒夜香的工人一脚,骂道:“他马的,晦气!我说怎么输钱了!原来是碰见你这个倒霉的家伙!”
夜香工人畏畏缩缩,用沙哑的声音道:“大爷!大爷!小的真是没看到您啊!救您老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巡兵道:“听你的意思还是老子陷害你怎么着!”抽刀架到夜香工人脖子上。
同伴上来劝道:“行了,行了,一个倒夜香的你打他麻烦有什么用!”
巡兵道:“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
同伴道:“他才几个钱。”
“几个钱不是钱!那你把方才赢我的都拿出来!”
同伴都躲开。
巡兵喝道:“愣什么,还不快把钱拿出来!”
“诶,诶!”夜香工人颤颤巍巍从怀里还出几个大钱。
巡兵一把抢过去,往地上呸了一口,骂道:“才这几个?”
夜香工人道:“大爷,真就这几个,这可是小的这几日的饭钱,您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巡兵朝他呸了一口,道:“吃饭,吃屎吧你!”
同伴道:“行了,行了,你还磨蹭什么!将军怪罪下来,我们可不替你接着。”
巡兵瞪了夜香工人一眼,和同伴走了,走进一个街角被几个黑衣人截住。
巡兵大怒,怎么竟碰上这样的人。也不问话,抽刀大骂,可是刀抽到一半他便愣在那里。
一块暗红色的铜牌被抓在对面当中的人手里。
“方才抢的钱收回来。”
巡兵同伴都后退两步,巡兵被突出出来。
巡兵心里骂他们不讲义气,嘴上不敢多话,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钱囊,挤出笑脸,捧上去。
“小人的钱都在这儿,您几位拿好。”
黑衣人抢过钱囊道:“方才抢的在这里头?”
巡兵愣了下,额头上流下汗,连忙从腰里把刚抢的那几文钱捧上去。
黑衣人把巡兵的钱囊扔在地上,拿着巡兵递过来的那几文钱闻了闻。
巡兵暗道:检校司的人都是怪人。
黑衣人朝后面的人摇了摇头,然后将铜钱扔在地上道:“倒夜香的能有几个钱,你也抢!”
巡兵吓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大人,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错了,你放过小的吧!”
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巡兵吓得三魂飞了两魂,他们不放过自己,要对自己动手!
巡兵哭道:“大人啊,你放过小的人吧,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孩子,您要是杀了我就是三条人命啊!您行行好吧!”
“起来吧!人都走了。”
是同伴的声音,巡兵战战兢兢抬起头,果见检校司的人都走了,松口气,摊坐在地上。
夜香工人见那几个巡兵都走了,站起身推着夜香车,咕噜噜地转进小巷里头,拍了拍门。
楼里头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了两声,过了一会门打开,百乐楼的店小二站在后门边上,迷迷糊糊道:“进来拿吧,今天可没东西给你吃。”
“唉,唉”
夜香工人走上去提起夜香桶。
店小二揉揉眼,道:“唉!你不是夜香阿三?”
夜香工人用沙哑的声音道:“小的是阿三的邻居,他生病了。”说完提着夜香桶走到在车边,将夜香倒干净转回身将桶放在门边上。
店小二提回桶关上门。
夜香工人左右看看,推着车到了路对面书画院的后门,拍了两个,低声说:“倒夜香了,倒夜香了。”
门被轻轻打开,里面传出来声音道:“进来吧!”
夜香工人推开门,拉着车到里头,关好门。
书画院的后院里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不知道方才是谁开的门,总之夜香工人没看见一个人影。
夜香工人直起腰,一扫表情的颓唐,大步走进屋门。
屋里传出声音道:“你这身衣服太臭,你也穿得下。”
夜香工人的声音也不同了,半点沙哑的调都没有。
“乐大家是花中的魁首,当然闻不得这个。本官一个粗鲁汉子倒没什么。既然乐大家回来了,不出来看看老朋友吗?”
从楼上走下一人,长裙素衣,曲线淡雅,自带风情。面罩薄纱,一双星目两弯皎月。
“没想到崔大人竟有做豫让的潜质。”
夜香工人摘下帽子扔到一边,笑道:“你就不怕我把检校司的人引过来?”
女子笑道:“崔大人那几枚钱也是倒夜香挣的?”
夜香工人笑道:“一枚换两枚,夜香阿三还在我府上吃东西呢。乐大家没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