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七章回归
店小二小声朝裴家娘子道:“老板娘,那位崔大人连要了十坛酒。”
“十坛?!他不是刚喝了整整两坛吗!”裴家娘子耸了耸浓黑的眉毛道。
小二道道:“可不是吗!喝的那叫一个凶啊,一碗一碗地往嘴里倒!老板娘,我猜他是想喝醉了不付钱!”
裴家娘子呸了他一口道:“瞎了你的狗眼,崔大人是什么出身会赖这几个小钱!”
小二抹了把脸,躲到一边。
话是这么说裴家娘子心里也有点放不下,崔茂虽说崔家人,可已经被朝廷罢官了,崔家又不是他崔茂的,她可没指望崔家族长回出面替崔茂付酒帐。
如今秦王把东都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不拿下东都誓不罢休,酒价可是一天升。十二坛可是要不少的钱,她一个月的分红才多少!
裴家娘子又往街上看了眼,心道:死鬼怎么还不回来!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出劝个醉鬼多危险!
裴家娘子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想着要不要冒冒风险,裴大坐着马车回来了,马车上空空如野,不用问,什么东西都没买到。
裴家娘子大步走出去,沉着脸道:“你怎么这么没用!连捆柴都没买到!还怎么开店!”
裴大嘟囔道:“都他马什么时候还有客人!街上都是兵,要不是我拿着裴家的牌子,八成已经给投到大狱里头去了!”
裴家娘子粗眉倒竖,喝了声,道:“你说什么!”
裴大打个颤,摇头道;“没,没什么!”凑近了小声道:“大家都看出这回秦王是玩真的了,不拿下东都不会摆手,所以有货也不往外出,现在那些东西可能是能救命的!听说楚王已经发动宫女和官宦家的仆人都到太仓去椿米。依我看,这个时候也不用来客人,不如先把店关了。你看这大街上还有哪家店开着,万一大家都没粮了,非找咱的麻烦不可!”
裴家娘子推开裴大,道:“你怎么知道没人,楼上不还有一上吗!”
裴大吃惊道:“现在还有人在外头闲逛!谁?”
“崔茂,崔大人。”
“他不是罢官了吗!”
裴家娘子脑袋里转着裴大说的话。
“别说,你这个木头脑袋还能想对事,你说的在理,现在大家看着裴家字号不敢怎么样,万一秦王不撤,时间太长可就好说了。你再回去!”
“又干什么!”
“你傻呀!还不知道秦王会围多长时候,当然有多少东西抢多少东西!”
裴大左右看看小声道:“我不是刚去过吗,现在谁还往外卖粮米!”说着往对面的书画院一指,道:“当初乐大家离开的时候仓促,人都跟着去陆浑了,东西一定——”
裴家娘子一把捂住裴大的嘴,道:“私闯民宅可是要杀头的!”
“什么私闯民宅,那里头连个人都没,东西放在哪儿也没用,还不如咱们去拿回来救急!”
裴家娘子一拍手,笑道:“对啊!乐大家攀上高枝,不会回来,东西不如拿来给咱用用,还能多开一段时间,多赚点钱!”
裴大道:“刚说完!你还开店!”
裴家娘子白了他一眼,道;“你个没有的东西,官也当不了,真以为祖田里有你的一份,还不都指着百乐楼的分红!”
“小二!上酒!”楼上有人喊道。
裴家娘子厌恶的撇了撇嘴,拍了拍裴大的肩膀道:“上去收账!”
裴大往后缩了缩道:“那可是崔大人,我看——”
裴家娘子直接把他退到楼梯边上,低道;“你看,你看,你能看出个什么!快给老娘要账去,不然没你的饭吃!”
裴大哆哆嗦嗦上了楼。
楼上只有一个客人,伸着腿坐在中间,手里抱着酒坛,大叫上酒。
“呦!这不是裴大吗,过来,陪我喝两杯!”
裴大走过去。
崔茂拿个碗,往里倒酒,倒了半天才倒出一滴。
崔茂大怒,猛拍桌子道:“小二!上酒!对了,你就是这店的老板是吧!快叫人来上酒,老子又不是不给钱!”
裴大鼓起勇气,笑道:“崔大人您是朝中大人。我们怎么敢怠慢您呢,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东西都不好买,酒也是一样,那些个没长眼的,不见了一就不给酒,小的也没办法,要不您先把酒钱付了。”
说完这些话,裴大心里舒坦了,往楼梯口看了眼,正瞧见他媳妇缩在楼板边上,裴大朝她挤了挤眼睛。
崔茂道:“现在这个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一把扣住裴大的胳膊,好像铁钳一样。
裴大心里这个骂,你他马拉我的胳膊做什么!
崔茂逼近他,喷着酒气,把裴大恶心的都快吐了。
“什么时候!你说!什么时候!”
裴大一把心酸泪忍在心里,暗自激励自己,这就是创业的痛苦,小裴你行的。
谄笑道:“大人,现在秦王转困东都,大家都要留着点余粮等李将军来,您说是吧。您是大人,办的是大事,您别为难小的,小的小本生意,拿点小钱,您要是想喝酒,那点小钱对您来说还不是小意思吗!”
裴大往楼梯口瞟了眼,见他媳妇朝他竖起大姆指,心里很高兴,暗道:这娘们也有夸老子的时候。
崔茂大笑起来。
“去他马的,秦王怎么着!马衷怎么着!管他娘的谁当皇帝,老子还不是照样吃酒睡娘们!娘们——,对,你去给老子打两个舞伎来。老子要快活快活!”
前头两句话把裴大吓得腿软手软,崔大人这是疯了!
求救似地看向楼梯口,可哪里还有人影。
裴大在心里大骂自己婆娘的时候,崔茂突然道:“你们方才是不是说要到对面去看看?”
裴大打个颤,连忙摇头道:“没,没,崔大人!你开什么玩笑。擅闯民宅可是要杀头的。再说乐大家入了李横海的府,谁还敢打她书画院的主意!崔大人你可不能乱说!”
“你抖什么?”
“抖?我,我哪儿抖了!”
“裴大,你带上我往书画院一趟,我就不往外说。出了事都算我的!”
裴大挤出点笑,道:“崔大人,您,您别和小的开玩笑。小的——”
崔茂抢先道:“答不答应?还是你想到县衙里坐坐?”
“坐坐?!”
崔茂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裴大道:“没想到你还是条汉子,行,我这就到县衙去递名刺举报你!”
裴大一把抓住崔茂的袖子,“崔大人,你放过小的吧,小的家有刚出生的老母,八十岁的孩子!”
崔茂笑道:“带我往书画院里一趟,就没你的事。”
裴大道:“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好久没见乐大家的十分想念,所以想去看看。”
裴大坐在地上苦着脸道:“那,那您自己去不就成了!干嘛非拉着我!”
崔茂蹲下身,拍了拍裴大的肩膀,笑道:“能进书画院,还不能让别人发现,你能做得到?”
裴大没力地点点头。
崔茂笑道:“好,宵禁之前,我来你这儿。”
裴大没理崔茂。
过了一会儿,裴家娘子走上来,推裴大两下,道:“你傻了!”
裴大两眼一瞪,怒道:“你才傻了!都是你这娘们,要不是你非要开店,老子哪儿会受姓崔的要挟!”
裴家娘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后退两步,双手交叉护住前心。
“姓,姓崔的叫你把我让给他!”
裴大一口酒喷到地上。
裴家娘子粗眉猛颤,“老娘早看出他对好娘没安好心!你个窝囊废,答应他了!”
裴大转过脸朝向窗户,远处行来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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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春田没想到徐嗣会这个时候回来。
徐嗣坐在右手边,掀开车帘望向书画院气派的木楼,道:“没想到佳人已去。空留这坐木楼让人徒增伤感。”
胡春田笑道;“徐兄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怎么多愁善感起来。”
徐嗣放下帘道:“胡兄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回来?”
“殿下的事,我这个做臣子的还是少问的好。”
徐嗣道:“殿下希望我能将父帅的人马组织起来。”
胡春田道:“这话你不该对我说。”
“为什么?”
胡春田道;“徐帅的人马现在分为两支,一支在李闵军中。”
“听说这是父帅临终吩咐的。”
“却实如此,很多人都可以做证,现在他们成为李闵亲军主干,还有不少人出外为将。另一支跟着徐帅以前的军司马投到了邺王的帐下,现在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论你想收拢那一支,或是还支都要收拢。这里头的工作都不应该被外人知道,包括我,因为很危险。”
“我明白。回来的时候母亲妹妹她们都这样对我说。”
“哪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父帅好不容易抢回来的门声不能传到我这一辈倒了。”
“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忘了告诉你,我媳妇刚给我生了个儿子,还有两个小妾有孕。”
“原来如此!徐兄,你嘴可够严的。”
“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连殿下我也没说。”
胡春田叹道:“也对,咱们这个位置上,多一份小心总是好事。行了不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了——”
“公子,百乐楼到了。”
胡春田笑道:“一会儿你可要自罚三杯!”
两个人下了车。胡春田看见一个熟习的身影上了前头的马车。
搭着白手巾的店小二迎上来笑道:“二位公子,您们可是有时间没来了!”
徐嗣笑道:“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店小二眨眨眼,看了胡春田一眼。
胡春田看出这小子的意思,便道:“陛下大赦天下。徐将军刚被楚王殿下招回来。对了,方才出去的是谁?”
徐嗣把头转到一边,打量店里的风景如同不在意两个人的谈话。
店小二一面迎二人进了店,一面低声道:“是崔大人。”
徐嗣道:“哪个崔大人?”
胡春田道:“原来鸿肱寺的崔茂,崔大人。”
徐嗣道:“就是那个反出崔家的崔茂?”
胡春田道:“就是他,不过后来他和崔家和好了,诛杀齐王以后他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给罢官了。”
店小二道:“可不是吗?这两天崔大人没事就到酒楼来,还不汇账。您说小店小本生意哪儿经得起崔大人这么喝。东都外头被兵围着,酒价粮价一天到晚翻着跟头往上长。胡大人,您跟崔大人都是朝廷里的大官,要不您说两句。”
崔茂是什么人。胡春田心里大概有个数,胡旻也提过。别说不关胡春田的事,就算有关,胡春田也会绕远了,能不和他打交到就不打交到。
徐嗣道:“你家老板娘呢?”
“叫什么叫!老娘又没给野汉子跑——”裴家娘子从楼上走下来,一脸的怒气,看到胡春田,嗓子立马像被掐住一样,看到胡春田身边的徐嗣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两圈。
徐嗣笑道:“裴大嫂,好长时间没见,你的风采更胜往昔啊!”
裴家娘子看了胡春田一眼,噔噔噔下了楼,甩着手绢笑道:“我当是谁叫醒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啧啧啧,您这出去一趟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您二位请跟我来,楼上的雅间清静着呢!”
“你个老妖婆,赚钱不要命,都什么时候了!还他马往店里拉客——”裴大从楼上走下来,见到胡春田徐嗣两个,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趴到两个人的脚下。
徐嗣笑道:“裴大哥,咱们是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也不至于向我行这么大的礼吧!”
裴家娘子扶着裴大起来,连声请胡徐二人上了楼。
徐嗣叫住裴家娘子道:“大嫂留一下,我有话问你。”
“徐将军请讲。”
“听说乐大家跟着李横海去了陆浑,书画院里的人也都跟着去了吗?”
裴家娘子道:“她们一群小姑娘还能怎么样,有几个跟着自己相好的走了之外,大多去了陆浑,听说都被李横海收了房,啧啧啧,上百个姑娘都收了房,他们都说李将军身体好的不得了。这话也没什么不对,要没个好身体——”
胡春田见徐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连忙止住她,问道:“书画院里头有个卖艺不卖身的琴师李冰儿你可知道去哪儿了?”
“可能跟乐大家去陆浑了吧。当初的场景您是没看到啊。李横海派了几百辆大车!啧啧啧!真是壮观,姑娘老妈子都被接走了。不知道您说的李冰儿在不在里头,反正没听说有谁把李冰儿姑娘接走了。”
胡春田道:“行了,你下去吧,拿两道下酒菜上来。再来两坛酒。”
“诺!”裴家娘子退了出去。
胡春田回过头,见徐嗣正端着水碗发呆,目光盯在对面书画院上。
胡春田叹道:“徐兄,你也不用太担心。据小弟所知,李横海虽然做事孟浪了些但绝非黄银好瑟之人,我想——”
徐嗣道:“胡兄,你说冰儿姑娘她会不会没走。”
“没走?”
“对,她留下来等着我。我跟她说过,两年,只要两年,等我在外面安顿好了,立马派人把她接走。她一定还在书画院里,她在等着我。”
胡春田往书画院看了眼,只见几只飞鸽从窗户前飞过,哪里像住人的样子。
“公子!”胡春田寻声去看,只见府里的老家人快步上楼来。
“公子,老爷叫您快回府。”
“爹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老爷回来听说公子出门了,就立马叫小人来请公子回府,没说什么事。”
胡春田正想怎么把老家人打发走,徐嗣道:“胡兄你还是快回去吧。”
徐嗣说着往外一指,胡春田顺着指向看过去,只见路上从皇宫的方向开过来一支人马,当中一人手里拿着账簿之类的东西,许多军兵跟在他左右挨家挨户的敲门然后把屋里的男人捉出来。
这伙人的后头跟着很多青壮男人,两边有持刀的士兵看着。
徐嗣道:“从军服上看,是禁军的。一定是殿下下了决心要死守东都,我是军中将令没什么事。胡兄,你是文官,还是快回府吧。”
胡春田也怕招惹这些兵大爷,点头道:“本来想好好招待徐兄,谁想遇见这种事。等东都解围了,一定将大家都叫出来好好聚聚。”
徐嗣道了声谢。
楼下响起裴家娘子的哭闹声。
胡徐两个对视一眼,下了楼,只见十几个持刀士兵站在店里。
徐嗣喝道:“干什么!私闯民宅要杀头,你们都不知道吗!”
“那个娘们的腰带松了把你们放——”
“放”字还在士兵嘴里就被边上的伍官一巴掌扇了回去。
伍长收刀上前一步,礼道:“小的见过徐少将军!”
徐嗣道:“你认识我?”
“小的以前在徐帅旗下听用,后来调去守宫门。”
徐嗣道:“我想起来了,比武的时候你举起两百斤的石墩,父帅还奖了你一坛酒。”
伍长激动道:“是,徐帅奖了小的一坛酒,可惜回去就被同袍喝了,我加个酒味都没吃着!”
徐嗣招手叫店小二拿两坛酒过来。
“当初赏你的酒就是我去买的,这里两坛酒算我替父帅赏给你的。”
伍长两眼含泪道:“谢少将军!”
“怎么回事!”门外走进个文官,手里拿着账册。挑眼撇嘴,似乎在用表情告诉每一个看见他的人——别惹我,你惹不起!
胡春田上前一步,道:“老王大人,怎么是你。”
文官寻声看来,先是吃了一惊,既而放下手里的册子,上前笑道;“原来是胡大人在这里,您今天沐休?”
胡春田礼道:“这不是有人朋友刚从外头回来嘛。来我为你介绍,这位是徐将军,刚被楚王殿下招回来。”
文官看向徐嗣。
徐嗣道:“父帅和我原来在禁军中行走,遇见个熟人,多说了两句,耽误大人公务,恕罪!”
文官笑道:“原来时徐将军,无妨无妨。”
裴家娘子嚎叫一声扑到胡春田腿上,死死抱住哭嚎道:“胡大人啊,你可要救救我男人啊!他不能去守城,守城一定会死的啊!”
文官斥道:“混帐话,大宋百姓理当为国守家门。来人把这个泼妇拉下去。”
屋里的人士兵都看向那个伍长。
伍长看了眼徐嗣,很为难的样子。
胡春田道:“何时发的公文?”
文官上前小声道:“听说是陛下楚王胡大人等三省高官商议后下的令,具体的下官也不清楚。”
胡春田点头道:“裴大是裴家人,也不能免役吗?”
文官为难道:“徐大人,不是下官不通情理,上头下了死命令。下官带人回去,还有御史台的人拿着一样的民籍册核对,一个都不能少。全东都七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的男子都在征役的名单里,包括各家的仆人庶枝。”
胡春田道:“这么说我也在名单之内?”
文官笑道;“哪怎么可能,您可是在禁省里行走的人物,就是把下官算上,也算不到您的头上。”
胡春田道:“你管分配?”
文官摇头道:“上头说的算。”
胡春田道:“这个人你先记上,你回去复命之前,我叫人把他送过去。”
文官为难地看了胡春田一眼。
徐嗣道:“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裴大被徐嗣留下了。”
胡春田吃惊道:“徐兄,你这是——”
徐嗣朝他眨眨眼,笑道:“胡兄,我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你就放心好了,留下一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胡春田只好答应,又叫文官有麻烦的时候通知他一声,然后跟着老家人出了店上马车,回到府上。
胡旻放下茶碗,道:“徐嗣还好吧?”
胡春田回头看向老管家。
胡旻道:“不是他说的,给徐嗣下的回都令还是我写的。”
胡旻看了眼胡春田,道:“还记得我教过你吗?有些事情就算家里人也不能说。”
胡春田道:“孩儿谨记!只是爹为何要把徐嗣招回来?”
“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胡春田一直以为是楚王的意思。
胡旻道:“殿下做事还算厚道,只要能守住东都,他还没别的意思,主意打不到徐泓旧部的身上。咱们这位陛下想的就远了。这也难怪,十几年来不是魏王就是齐王,陛下想要在手里抓一支能打仗的部队也是情有可缘,只是时候不大好。”
“难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徐嗣招集其父的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