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化真咋舌。
好歹是亲儿子,这样的恶毒话也骂得出口,裘老太真不是一般人。
接着响起瓷器的碎裂声,貌似裘娇凤摔了碗:“裘冬生,我要的姑娘果呢,你居然敢忘了?亲妹子难道还比不得那一家子丧门星,你个瞎了眼的,咋不死在外头哩……”
裘蕊儿气得血往脸上涌,想去找她们理论,被裘化真拉住。
“化真你干么拉我,我要问问她,四叔到底做了啥,做妹子的居然这样骂哥哥。”
“问了又如何,她们不会同你讲道理,你是骂得过,还是打得过她们?”
裘蕊儿被问得愣住,裘化真又道:“一个是你姑,一个是奶奶,就算赢了,也没好果子吃。”
裘蕊儿低头,摸了摸脸上未褪的疤痕,默默地坐到小马扎上去剥蒜。
裘化真叹气,盖上锅盖,转头从竹篮里拿出干子来切。
裘老太和裘娇凤是特地骂给她们听的。
她们在用她惯用的方式来表达不满。
裘蕊儿如果去了,倒中了她们下怀。到时不管如何,一顶忤逆长辈的帽子压下来,柳氏就甭想安心养病。
裘老太,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
可惜现在自己太小,不是她的对手,干什么事儿都得思量再三。
且忍耐些日子。
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到时就好了。
午饭过后,姐妹两个给柳氏喂药,柳氏睡下后,裘化真拿出温在锅里的一碗饭菜,让裘馨儿给裘老四送去。
自己和裘蕊儿装了一簸箕笋拿到外面来剥。
剥笋是个辛苦活儿。
手上没得趁手的工具,又怕剥坏了,裘化真她们只能用手一点点剥。
剥了六七根,裘化真手指突然疼得厉害,一看指甲前端都迸裂了。
裘蕊儿让她休息,自己接着来,裘化真见裘蕊儿的指尖也有血丝,便拉她一块歇着。
“姐,我打算做酸辣笋尖,这腌的菜哪,是最见不得血的,否则很快会坏掉。”
“酸辣笋尖,这名儿我咋没听过哩?”裘蕊儿说道。
裘化真笑:“就是没听过我才做呀,要是大伙儿都知道了,我还赚什么钱呀。”
第十四章腌酸笋
“大姐二姐,我回来了。”
正说着话,裘馨儿回了。
她哒哒哒地跑来,把空碗搁灶台上,一头扎进裘化真怀里:“二姐,奶真没给俺四叔饭吃呢。四叔说亏得馨儿给送饭,不然就得饿着肚子下田啦。”
“还好意思说呢,送个饭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又贪玩了?”裘化真刮着她的小鼻子,满脸宠溺。
裘馨儿嘟起小嘴:“馨儿没贪玩,馨儿送完饭准备去看爷。没想爷不在,奶、姑和大伯母几个关屋里头说话,我好奇,就蹲窗子底下听了一会儿。”
裘化真便问道:“那你听着什么了没?”
裘馨儿歪着脑袋,仔细回想:“她们起先说话很小声,听不大清,后来姑不知咋地就恼了,高声骂起大伯母来,说家里没钱……大伯母和她们吵起来,说家里头有钱给闺女办嫁妆,没钱给大郎哥说媳妇儿,这是没天理的事儿,要找爷去说理呢。”
裘化真和裘蕊儿对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
丁氏早不闹晚不闹偏挑这个时候闹,肯定是瞧昨天裘老太刚搜了二儿媳袁氏的屋子,想趁机打秋风。
她认定裘老太手中有钱。
“姐,你说奶会拿钱出来给大郎哥娶媳妇吗?”裘化真问裘蕊儿。
裘蕊儿想了想摇头:“我觉着不会,姑翻了年就得出门子,奶总说没好物件压箱底儿,对不住姑。二伯母的玉镯肯定要留着给姑压箱,就是爷亲自来说,奶也不会松口。”
裘化真亦赞同。
裘老太虽然孤拐,但对自己的老来女那是眼珠子似地疼。
裘家所有的孙子加起来,恐怕都比不得裘娇凤在她心里的分量。
区区一个大郎,就更不必说了。
裘化真笑了笑,便把这事儿丢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掂了下簸箕里的竹笋,大约十五六根。因都是紧着嫩的挑的,个儿有点小,合着差不多能做一坛子。
保险起见,还是先紧着这些做,试试水再说。
“馨儿,二姐要干活儿啦,你去前头看着,别让其他人瞧见咱。”
裘馨儿立刻搬起小马扎,哒哒哒地跑前头坐着放风去了。
裘化真便在腰间系了块干净的围布,扎好袖口,用皂角洗干净手,让裘蕊儿去烧开水。
做腌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干净,一旦细菌超标,往往在腌制过程中就可能坏掉。因此卫生一点都马虎不得。
水开了,裘蕊儿按照吩咐,把待会要用到的砧板并菜刀等物烫过一遍,裘化真检查无误,两人才开始动手。
先是切作料,红艳艳的干辣椒被裘化真切成了细末儿,生姜切成片。再来就是切笋条。
裘化真把笋子片成片摞好,手起刀落间,嫩笋就变成了小指头一般粗细、两寸来长的笋条,且根根均匀,切口锋利。
裘蕊儿看得心痒,忍不住拈了根:“化真可真厉害,这刀工怕是都赶得上酒楼里的厨子了。”
“哪有呀?”
裘化真笑,和裘蕊儿一块将笋条用温开水洗净,沥干了装进沸水烫过的坛子,又撒上盐巴、生姜和辣椒末,用手搅拌均匀,最后盖上盖子。
“成了。”她轻轻吐了口气。
“这样……就成了?”裘蕊儿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能够拿出去卖的吃食应该都是很花哨的。
这样的东西……真能卖到钱吗?
裘化真知她心中所想,噗嗤一笑:“姐,你可别小瞧了这酸笋,瞧着不起眼,味道却鲜着呢。再过个十天左右就能吃了,到时候你第一个尝。”
“十天,竟要这么久么?”裘蕊儿惊诧。
裘化真点头:“嗯。现下天气冷,腌的时间长,夏天就短些,如果有酒就更快,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吃。”
“酒,我记得家里好像有,是前年姥爷给的,爹一直舍不得喝哩,应该还剩一多半。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裘蕊儿很快拿来酒,裘化真倒了半碗进去,小心封好盖子。
因屋里暖和,姐妹两个又将坛子搬到床底,好让酸笋快点发酵。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
短短三日,裘化真感觉像过了三月,同时心里头也添了忐忑。
她害怕失败,娘的药只剩最后一天,她急需用钱。
上房那头不可能再给柳氏抓药,自己也不好再找黄寡妇借。
酸笋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期间,她和裘蕊儿自然也干了不少事:鱼抓了两回,笋挖了一回,除了自己吃,给黄寡妇那边也送去些,黄寡妇又回了好些东西,里头居然还有一大包红糖。
经过这几日精心调养,柳氏则不再整日里眩晕,身上有了力气,气色也渐渐好起来:原本枯槁黯淡的脸蛋如今丰润了些,两颊甚至开始现出红晕。
这么一瞧,柳氏五官的标志倒显了出来,这就更坚定了裘化真要给柳氏接着调养的决心。
她感叹:“娘长得真好看,就是这些年操劳狠了,还好底子在,这不几天就养回来了。”
裘蕊儿与有荣焉:“化真你不晓得,娘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漂亮姑娘,一点儿不比黄婶儿差,说亲的人都从村东排到村西去了,可她偏生瞧中了咱爹。”
柳氏大窘:“你这孩子打哪儿听来的浑话,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说啥好看不好看的,没得让人笑话咱。”
“谁会笑话,是羡慕才是。”
几个孩子都看着柳氏笑,气氛十分温馨。
裘化真犹豫一阵,怀着忐忑的心情开了坛子。
还好还好,不负所望。
她重生后第一回做酸笋,在卫生条件没那么好的情况下,居然成功了。
可见老天是眷顾她的。
“娘,姐,馨儿,你们快来尝尝味道咋样?”
她拿了双没沾油的干净筷子,夹了满满一碟子裘玉一般的酸笋过来。
“呀,已经能吃了呀。”裘蕊儿起身。
“嗯,姐快尝尝。”裘化真催促。
裘蕊儿夹了两根,先闻了闻,而后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裘化真迫不及待:“怎么样,好吃么?”
裘蕊儿顿了顿:“好吃,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笋。”
笋又脆又嫩,一点都不柴,麻辣中带着股鲜香,爽口极了,果真和裘化真说的一样:瞧着不起眼,味道却好极。教人吃了还想吃。
“大姐,大姐,馨儿也要吃。”
裘馨儿早等不及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盘子。
裘蕊儿忙送了一筷子给她。裘馨儿怕辣,却吃得满嘴生津,停不下口,吓得裘蕊儿忙道:“馨儿快别吃了,当心胃受不住,还得留点儿给娘呢。”
柳氏云里雾里,裘化真便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同时让她尝了一点酸笋,柳氏惊讶不已。
“这真是你们自个琢磨出来的?阿弥陀佛,果真是菩萨点化,俺化真的福运到了。”
柳氏说着,便想起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心疼闺女之下又流了场眼泪。
姐妹几个好歹劝住,裘化真知道柳氏孝顺,便给她打预防针:“娘,咱家做酸笋的事儿可千万不能告诉爷奶。爷那边还好,奶奶肯定会向咱要做酸笋的方子。这方子是菩萨托梦告诉的,要让旁人晓得,到时候菩萨降罪,说不定我就活不成了。”
柳氏吓得脸色煞裘,一叠声儿道:“化真别怕,娘不说呢,就算烂肚子里也不告诉旁人,菩萨不会怪罪俺化真的。”
柳氏原本确实有一肚子话,想让裘化真送酸笋去上房,或是卖了的钱交到公中。
这下倒唬得不敢提了。
裘化真见目的达到,便没多说,装了碗酸笋提着去隔壁找黄寡妇。
今天黄寡妇的独子黄阿牛身上有些不好,黄寡妇便没出摊,见裘化真来了,倒是十分高兴。
“化真来了啊,你娘可好些了?”
“多亏了婶子给的红糖天天喝着,娘好多了,估摸再过几天就能出屋了。”裘化真说道。
“呀,能出屋了是好事啊,不过还得悠着些,要被老夜叉知道了,说不定又指派你娘干活哩,化真,你和你姐可得长点心。”
“婶儿我省得,等晚上没人了我再扶娘出去走。”
黄寡妇笑了。
裘化真是个灵透的孩子,一点就通。
她越瞧越喜欢。
“婶儿,阿牛弟弟咋样了,我听我姐说他积食吃不进饭,特地拿了点酸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