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我从她手上揪了一小块馅饼,丢嘴里吃着。
到底是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吃完饼,就趴在我膝盖上睡着了。还说着梦话,阿爷阿爷的。小小的一个人儿,心眼更是小如芝麻。这孩子不喜阿七,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心里那没由来的恨意。她还那么小,何恨之有?
赶到九州城时,我已精疲力竭,数日马不停蹄地奔赶,只是不希望回来便看到她的尸首。
那个傻女人,从无防人之心,从来识人不明。
我若来晚了片刻,她的小命早丢了。
那花雪月是成名已久的大魔头,他素来我行我素惯了的,人命于他又算得了什么?
那一招花月神掌几乎要把我劈碎了,好在他所练功法与我寒霜掌是同一路数。硬生生扛下来,却也吃了不少苦头。那魔头如此发狂,竟是为了傅流云。他俩个……都不对劲。我本想逮着她问清楚。可见她那样不要命地反过来救我,我心甚慰,你看吧,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她何至于搏命救我!她虽愿意以命交付,那颗心却不在我这里。
连命都可以付出,得她一颗真心,怎么就这么难呢?
花雪月竟然去而又回,我给了他火灵丹的配方,希望能打消他伤害阿七的念头。然那人真的是顽石一块,朽木一截。他非得说火灵丹全无用效,他只要灵珠,哪怕杀人剖珠也全不在意。进门就杀了鸣凤和青鸾,只怪我学艺不精,先前就打不过他,平白无故地挨了他一掌,而今他又杀个回马枪。
“你别杀我阿爷!阿爷,你别死啊!”二丫趴在我身上鬼哭狼嚎。
“丫头,你快走,去……去……”她还能去哪?我把腰间那白玉牌挂在她脖子上。“去找梅二……”算了,她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去哪里寻梅二去?“去隔壁平阳坞……”
花雪月身长玉立,那一张青青紫紫的面具把那小丫头吓得颤栗不已抖如筛糠。
“这是你的娃儿?”花雪月睥睨斜视着那搂着我哇哇大哭的二丫。
“你不要欺负我阿爷!”那小丫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跳起来,跑到那花雪月跟前,拉着那魔头的手就一口咬下去。
“二丫!”我一急,胸中一阵激荡,气血受阻翻涌如潮。那雪月神掌当真是……比寒霜掌还阴毒数倍。
以花雪月的尿性,他定然不会允许别人如此冒犯他,不管她是哇哇乱叫的幼儿还是谁。
我看了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阿七,挣扎着爬起来,痛不欲生,滚落榻下,不省人事。
在我印象中,我生平伤的最重的那次,大概是和小七对决的那次。小七,和我实在太像,太像了。看着他,我便像看着自己。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体量,一样的性情。只是,他比我更能讨好她,我不愿向她低头,即便面对她允诺的一切,我也不愿意像小七那样对她低眉顺眼地讨好。那天是为何打起来的?是小七弄坏我的那支银簪,我视若眼珠的银簪他那双脏手竟然敢染指!所以,我把那王八羔子痛打了一顿,但他竟然敢还手,还下死手。我两个在明月湖畔打得天翻地覆。那女人坐在大青石上看热闹,还时不时地指点一二嘴!那小子见那女人如此放纵他,手下更不留情了。
我躺在湖边的烂泥里,望着那高远的天雪白的云。
那小七也趴在烂泥里,半只脚浸在湖水中,半边脸肿胀着。这小子心狠手辣绝不是善良之辈。但,她偏偏喜欢这样的货色。她不喜我,我自是知道。我不亲她,她也知道。素来,我们不过是形同陌路的母子,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自那以后,那小七越发地跋扈起来。我也懒得跟他计较,让他得瑟吧!这宫里头,总要有一个人像个宫主像个主子!
后来,再后来,她带了个宫娥出宫,一去数年,毫无音讯。
我也曾差人去寻她下落,终究无果。
她不在的这些年,我其实过得蛮舒心的。
不必挨她打,也不必挨她斥。
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
可是在明月湖边看到她第一眼时,我便知这些年我白活了。
午夜梦回,我还总梦见钱塘湖畔那小小的院子里桃花纷飞的情景。颜汐的阿娘是个温柔贤良的女人,叶霓裳若有她一分温柔和爱,我们也不至于母子失和。
回不去的小院,回不去的岁月。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竟然已有身孕。
那姓傅的似乎全不知晓,好混蛋!
若非我受了重伤,一定把他揪出来打得他满地找牙!!
花雪月竟然是他的父亲!
江湖传言,他的阿娘裴夫人生得花容月貌,一袭白衣,婉约似洛神,一派冰清玉洁,人不可近。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胆敢给那傅家家主戴绿帽!
花雪月取珠是为了傅流云。
可恨我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醒来时,阿七踪影全无。我派了九州城的宫众四处寻她,结果一无所获。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凭空消失。
城外来的飞鸽传书,随信的还有一枚黑色指环。那指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是阿七的。难道她在城外?
那流云指环在指间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傅流动曾说过,这指环是一对儿的,相互之间能互相感应。
遁着那点点微光,我进了平阳坞的地宫。
眼前的一切,简直惨如地狱。
血水从那圆形祭坛上漫延淌下,腥甜无比。
我来晚了。
傅流云抱着那满身鲜血的女孩慢慢走下祭坛。他面无表情,甚至看不出一点悲伤之色。他木然如一截枯枝,怀抱着那脸色惨白的女孩儿,一步一步踏着满地鲜血,自祭坛而下,走到那观音泉边。
“阿七!”我惊叫着,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她跌落泉水中。
我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生死皆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