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镜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四下骤然昏暗。
刘丧暗叫一声“糟糕”，赶忙确认阿风的位置，听见他还在身边，才稍松口气。
此时眼睛适应了黑暗，他转头一看，见门窗隐隐可见，窗外虽一片昏沉，却并非完全无光。
是天黑了吗？他心想。
紧接着，便听‘滋啦’一声，昏黄的烛火将整间屋子照亮起来。
屋内都是寻常的生活摆设，两人绕过悬挂着山水立轴的屏墙，便见屋内一侧有个黑洞洞的楼梯入口。
吴其贞披着大氅，正缓缓秉烛而下，他佝偻着背，比之阳光下苍老许多。
两人一对视，便默契跟了上去。
楼梯是旋转向下的，和料想一样，这半边楼的地下果然别有一番风景。
随着脚步，地下的楼层逐一展现，因为没点灯，几乎都是黑洞洞的。
吴其贞每下到一层，都略略探照审视一番，昏黄的烛光映照之处，给予隐隐绰绰的轮廓。
在这昏暗的轮廓下，两人大致看出从第一到三层摆的都是书画，第四层开始，有了金石篆刻之类。
越是往下，越多是瓷器、青铜之类不怕潮湿的古玩，每一层都被摆的满满当当，数量令人震惊。
“这哪是什么藏宝楼，这是挖了个秦始皇陵啊！就是汉墓的明器，也没这个丰富！”
刘丧还感叹说，要是死胖子那个财迷来了，怕是都走不动道。
阿风愣了愣，似有所想，但终究还是没说话。
那老头只是在楼梯口观望一番，步履不停，两人跟着他继续下行，又经过了大约三四层，才停了下来。
吴其贞颤巍巍将手边的壁灯引燃，火线顺着油槽，将四壁一圈油灯点燃，室内一片大亮。
因为楼梯狭窄陡峭，刘丧惯性的一个劲低头看路。
此刻一看右侧，不见黑洞洞向下的入口，只有发灰的青石板地面，知这大概是最后一层了。
待他再抬起头来，便赫然看见古木深密，雕瓦飞檐，飞禽走兽，遍布林间。
几十个灰森森的人影兀然围立面前，在光影摇曳下影影憧憧，分不清是人是鬼。
他吓了一大跳，还未等叫出声来，已本能的往后撤了数步。
阿风拉住他，道：“假的。”
这样一听，刘丧才定住脚步，又仔细看去。
这才发现，原来树不是真树，人也不是真人，而是顶天立地，遍布室内四壁的巨大雕刻。
无论人物鸟兽，虽形态表情栩栩如生，但一律不上色彩，都是灰扑扑的。
这些雕刻粘连着四周墙壁，是个类似影壁上九龙戏珠那样的浮雕，但又与寻常不同。
一般浮雕凸起不过十几公分而已，也能给人栩栩如生的立体感，但到底能一眼分辨。
而这里的雕刻足足有近一两米深浅，鳞次栉比的分了数层，最多处足有九层之多。
比如最里面一层是古木群山，再到中景亭台楼阁，外层小桥流水，间杂人物鸟兽穿梭其中，异常细致精美。
每一层留有大约十几公分的空间，层层镂空，可在其中穿梭而入，客观上构造出真实的景深。
这与其说是浮雕，不如说是个精美的大型雕塑群，一个微缩的景观小世界。
幸亏是不上颜色，要是上了颜色，会真实的更加可怕。
也正因其色彩清灰，在昏黄的火光下一照，人物鸟兽面色如晦，随着光影流转，影随光动，扑而欲出。
此地已是地下深处，层层古物阴气习习，又突然看到如此恢宏的一室雕刻，更是诡异非常。
刘丧定了定神，只那么一瞬，背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一半是被吓的，一半是被这巧夺天工的杰作惊的。
他凑到近前，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只觉坚硬冰凉，不像木头，便道：“这是石雕？”
阿风摇了摇头，说：“是徽州三雕之一的砖雕。”
刘丧若有所思，他和张起灵既然名义上是来研学古典徽派建筑的，功课便没少做。
徽州三雕，指的是徽派建筑内部，用以装饰的各种雕刻作品，即木雕、石雕、砖雕。
其中，绝大多数以木雕为主，山区多木，木头又容易雕刻塑造。
他们这一路行来，建筑内从月梁、雀替，到窗棱门框，确实处处遍布木雕装饰。
木雕造价低，工时短，唯不太耐久，腐烂开裂，保养不易。
石雕主要用来雕刻房柱的柱基，称为柱础石雕。
此地多青石，也就是歙县青，坚硬不易凿刻，因而石雕的内容也相对单一，不过是些简单的宝相花、交泰纹之类。
砖雕则是以青石碾磨成粉，混合优质黏土，烧制成青砖，再在其上进行雕刻。
既如木雕一般容易塑造，又如石雕一般坚固不腐，是徽派三雕最精华的部分。
砖雕程序复杂，造价高昂，一般只用于建筑的大门门楼，作为一座宅子的脸面，不会用在不为外人所见的屋内。
本地有句谚语，叫“千日门楼百日房”，说的，就是这砖雕的费时费力。
这种雕刻在今天江南地区，吴越园林中也并不鲜见，概因明清徽商遍地。
但即便作为脸面，一般门楼的砖雕，也只不到一米见方，镶嵌的匾额两侧。
也有大些的，用几块拼作细长的一条，而像眼前这般，顶天立地的砖雕巨制，绝无仅有。
刘丧又细细观察，同一墙面不见任何拼贴接缝，说明用来雕刻的青砖是整一块。
先不说这繁复的，像鬼工球似的层层嵌套雕刻功夫，就单说烧制这么大一整块青砖，便不可想象。
“这得费多少银子……”他感叹，又围着墙壁，去看那砖雕的内容。
这四面砖雕浑然一体，仿若一个山水连轴，几个人物不停穿梭出现。
“好像是一个故事。”刘丧道。
阿风点了点头，在其中一块面前停下。
刘丧凑了过去，见是两个老者围着一个石桌棋盘对弈，旁边一农夫倚松而立。
“观棋烂柯。”阿风道，这故事说的是一个农夫误入仙境，观看两个仙人下棋。
看着看着，手中斧柯渐渐腐烂，原来他看得入迷间，人间已过百年。
刘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赫然见棋盘之上刻着九星北斗，竟与之前那星盘机关一模一样。
他心中一怔，进入这里之后，一直深埋心中的隐隐不安，霎时浮了上来。
“坏了。”他脸色一变：“极星，极星的位置动了！”
原来，他最后挪动机关时，慌乱之下，碰触改变了棋盘上极星的位置。
当时未及细究，现下再看这棋盘，他回忆起来最后一瞥，那水晶子刹那的反光，已经不在原位。
“也就是说，我们进错地方了！”刘丧咬牙懊恼道：“都怪我。”
机关有误，阿风早已隐隐有感，并不意外，安慰他道：“不，也许错了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