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在昏睡中听着风声渐渐远去,突然又听到禅堂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师父!”
他猛地抬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汉子,眼中含泪,不停地叫着:“师父,师父!”
三藏欠身问道:“你莫不是魍魉妖魅,神怪邪魔,至夜深时,来此戏我?我却不是那贪欲贪嗔之类。我本是个光明正大之僧,奉东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者。我手下有三个徒弟,都是降龙伏虎之英豪,扫怪除魔之壮士。
他若见了你,碎尸粉骨,化作微尘。此是我大慈悲之意、方便之心。你趁早儿潜身远遁,莫上我的禅门来。”
那人倚定禅堂道:“师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亦不是魍魉邪神。”
三藏道:“你既不是此类,却深夜来此何为?”
那人道:“师父,你舍眼看我一看。”
长老果仔细定睛看处,——呀!
只见他:
头戴一顶冲天冠,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足踏一双云头绣口无忧履,手执一柄列斗罗星白玉。面如东岳长生帝,形似文昌开化君。
三藏见了,大惊失色。
急躬身厉声高叫道:“是那一朝陛下?请坐。”
用手忙搀,扑了个空虚,回身坐定。
再看处,还是那个人。
长老便问:“陛下,你是那里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国土不宁,谗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话说,说与我听。”
这人才泪滴腮边谈旧事,愁攒眉上诉前因,道:“师父啊,我家住在正西,离此只有四十里远近。那厢有座城池,便是兴基之处。”
三藏道:“叫做甚么地名?”
那人道:“不瞒师父说,便是朕当时创立家邦,改号乌鸡国。”
三藏道:“陛下这等惊慌,却因甚事至此?”
那人道:“师父啊,我这里五年前,天年干旱,草子不生,民皆饥死,甚是伤情。”
三藏闻言,点头叹道:“陛下啊,古人云:‘国正天心顺。’想必是你不慈恤万民。既遭荒歉,怎么就躲离城郭?且去开了仓库,赈济黎民;悔过前非,重兴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顺风调。”
那人道:“我国中仓廪空虚,钱粮尽绝。文武两班停俸禄,寡人膳食亦无荤。仿效禹王治水,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处,忽然锺南山来了一个全真,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先见我文武多官,后来见朕,当即请他登坛祈祷,果然有应,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说久旱不能润泽,又多下了二寸。朕见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
三藏道:“此陛下万千之喜也。”
那人道:“喜自何来?”
三藏道:“那全真既有这等本事,若要雨时,就教他下雨;若要金时,就教他点金。还有那些不足,却离了城阙来此?”
那人道:“朕与他同寝食者,只得二年。又遇着阳春天气,红杏夭桃,开花绽蕊,家家士女,处处王孙,俱去游春赏玩。那时节,文武归衙,嫔妃转院。
朕与那全真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忽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抛下些甚么物件,井中有万道金光。哄朕到井边看甚么宝贝,他陡起凶心,扑通的把寡人推下井内;将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
可怜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伤生的冤屈之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