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比后,程铜匠像换了个人似的,终日好言好语哄着小兰。刚过了年程家通过亲戚的亲戚,找到北集上某医院的医生,拎了些礼并百十块钱,请那位医生将小兰的环取出来。那些日子,先是小兰拿了环,后来两次身上来都是量多色暗,两三个月怀不上。程家人着急,请瞎子算过命,又听说有个老中医方子灵,不但能使女人怀上,还十拿九稳能怀上男侠子,程妈妈喜之不尽,花重金抓来十几副中药。那段日子,把个黄小兰喝得天天犯胃,离多远闻到中药味,就打干哕。
又月余,小兰总算怀上,铜匠妈妈又去找过算命先生,算命的闭着眼睛掐掐,说是这胎定是个男孩。铜匠妈妈高兴,说好了的一块钱,便掏出一张两块的给瞎子,说道:多给一块了,要是真养个小伙,红蛋喜钱送到你家。算命先生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绿票子,笑眯眯地搋到口袋里。
起初大队干部不晓得黄小兰怀孕,渐渐的小兰肚子大了起来,妇女主任找上门,问小兰是不是怀孕了,要不明天上医院查一下。当晚程家害怕,连夜将小兰送到姑娘家。大队干部见黄小兰突然不见了,晓得她出去躲引产去了,便隔三差五过来找人要人。过两月风声更紧,程家生怕干部们找到自家姑娘家,便将小兰转到她姐姐大兰家。去的时候正值夏天,大兰家人口多,房间少,住在那里实在不方便,无奈只好躲到娘家来。住了几日,广后又怕她们干部找上门来,一时没得章程,就去找忠仁拼头,忠仁说:躲在家里,早晚会被人家逮着的,不如躲到荡里去。广后道:就是不晓得躲到荡里哪块呢。忠仁道:老三原先刨园的圫上现成的棚子,现在蔡家丢了杂物,明个我去找他说说,风声松了就回家住住,风声紧了就那边躲躲。
次日忠仁上鸭栏,弯到圫上与老蔡说了,老蔡一口无阻,腾出一小间,广后去收拾打扫。,又同刘三爷打了招呼,下荡割些青柴蒲,将棚子四周撮好,将小兰安顿进去,野外蚊虫多,小铜匠特地花钱买了顶蚊帐,自己不敢来,生怕干部们跟踪,请亲戚送过来。一日三餐小兰妈妈素花送去,逢到刮风下雨天,则在老蔡家代一两顿。如此一来,住在圫上两月有余倒也风平浪静。
起初,程家的大队干部明的或早或晚或半夜来过赵广后家几次,见不着小兰,便来暗的,那段日子庄上人常常看到认不识的人在忠仁家桥头转来转去。好心人告给广后家小心提防些。黄小兰躲在圫上一直不敢上堆回家,后来渐渐地看不到陌生人出没,赵家便放松了警惕,黄小兰会偶尔溜回庄子上,玩上一两个小时,趁亮回到棚子里。
那日,赵广后家养的鸭子被黄鼠狼咬伤了,广后杀了煨了汤,喊小兰回来喝鸭汤。小兰吃过中饭,又睡了午觉,醒来后便在她家东山头路上来回闲逛。正巧她们生产队的队长路过河对岸,盯着小兰望了片刻,便加快脚步离开。自家队里的队长,小兰自然是认识的,吓得小兰魂飞九霄云外,赶忙招应妈妈一声,急切地小跑回圫上,心里慌张,走得一脚高一脚低的有些急,到了小棚子里,便觉得肚子有些隐隐的不舒服。以为是息气疼,没放在心上,到了天晚,肚子疼得越发厉害,自己估摸着动了胎气,是要生侠子,便害怕起来。荒滩野外,连个鬼影子都没得,小兰疼得哭了起来,在床上打滚,豆粒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掉下来,任她喊破嗓子,也没人应睬,心里想着今天晚上没命的多,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她滚落下床,爬到小棚子门外,不停地喊救命,渐渐的野鸟的叫唤声,风吹芦苇蒲草的沙沙声淹没了黄小兰的哀求。
忠信小刚来到圫上,路过蔡家小棚,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圫上菜园子里瓜角茄菜大多下市,蔡家人基本上不来小屋。忠信眼尖发现小屋门已落上了锁。小屋旁一根树棍子横在地上,小刚不小心绊了一跤,碗中的粥戽了大半,两人来到小棚门口,见小兰姐趴在地上,大刚连喊两声二姐,不见应答,大惊失色,手里的粥碗掉在地上。大刚没经历过,哭了起来。忠信道:你看着二姐,我回庄上喊人。
说罢便飞快跑回庄子,路上摔了两个跟头。敲开广后家的门,广后老两口听了慌里慌张地穿了衣服,拎上马灯夺门而出。素花边跑边对忠信道:喊你四嫂带老娘去。忠信又喊开小丽的门,小丽喊醒大牛,向道他把妹妹带到大妈家,自个儿同忠信到后圩,过了木桥,喊醒金城妈,金城妈听说是去圫上给小兰接生,生怕大队干部日后找她算账,不肯起床。小丽再三央求:看在本庄姑娘,你先还去看看,不行我的再请别人或上医院。金城妈这才穿了衣服,跟随忠信他们,她哪跑得过他们年轻人,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小丽忠信只好放慢脚步。路过窑厂,顺便喊起忠志。四人急切切地赶到圫上小棚处。
黄小兰已被广后大刚爷儿俩抱上床,闭着眼睛咬着牙,已无力气喊叫。小丽叫广后等人出去,自己和素花帮着金城妈打下手,金城妈查看一番,应该能顺产,黄小兰拼了命地使完最后一丝力气。婴儿落地,哇哇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回荡在马家荡的上空。黄小兰头一歪昏睡过去。
小兰妈妈见又是个女侠子,叹了口气,广后等人用小兰睡的竹床子,将小兰娘儿俩抬到广后家。
第二天一早,广后着大刚去了姐夫程家,程铜匠先是听说小兰生了,喜形于色,尔后说是生的还是闺娘,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冷冷地对小舅子赵刚道:你去回去,我过一会儿去。大刚回家回话。然而一连两天也没见程铜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