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酉禾走了,来不及再见林慕义最后一面。
他的魂越来越轻,他知道自己要走了,便是一支穿云箭,咻咻风声略过,死往林慕义家里赶,可一股引力将他往高空处吸。
昏天黑日。
他还是见不到对方最后一面,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老大!老大!老大!”
土豆见自家老大睁开双眼,意识已然清醒,连忙开心蹦跶着往人怀里挤。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走了好久呀,土豆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青圭听见了屋里头的动静,手里还拽着根带土的草就往甜酉禾那赶。
“呦!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真就赖在那,打算让师傅来呢。”青圭笑道。
甜酉禾看向自己身后躺着的余临溪,愁绪万千。
“他回不来了是吗?”青圭看出甜酉禾的心事,于是轻声道,“其实你已经尽力了,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了。”
“还不够,”甜酉禾站起身来,将那不安分的土豆抓在手里又放在肩上,他坐在余临溪的床边,看着人,“我还有话要跟他说,我要见他。”
青圭只是无奈安慰道:“你还要怎么见他?他回不来了呀,与其你去纠结他,不如想想是谁害得他这样,为他报仇,这样他的恩情你就完全还完了,何必纠结许多呢?”
青圭又道:“你是天烛,又有这七境全书,做什么不行?报完了恩,你想干什么都行,你要是……”
青圭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余临溪,接着说:“你要是看上这孩子,可人家到底‘香’了去,你这样未免也太怪异,天底下活生生的美人多了去,那么大片林子,何必吊死一棵树呢?”
甜酉禾看向青圭,满是淡然:“我没你活得长久,但也见过许多人,于我而言,溪儿独一无二,就像你在这待着,这是你的家,这家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要是我强硬要你离开,要你搬家,你不会愿意的,这样的你,不也是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青圭哽咽住,呵呵笑了笑:“你说的确实是这么个理,可他……”
甜酉禾眼神坚定道:“他不该就这样结束,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他再次站起身来,直往屋外走去。
“哎?你去哪呀?”
青圭也跟上前去,两人一块出了屋子。
甜酉禾看着天,然后闭上双眼沉默良久。
“你在看什么?你想干什么?”青圭诧异道。
甜酉禾回答他说:“我在下定决心。”
“什么?”
甜酉禾看向青圭说:“你知道天烛都有天性,对吧?”
“那是自然,不但你有,凡妖怪邪祟都有,什么贪婪呀,嫉妒呀啥的,程度不同罢了。”
“你知道我为何而燥热吗?”
青圭尴尬地笑了笑:“这我可不敢知道。”
甜酉禾缓缓道:“我的天性第一次因我娘而怒发,至此屠了整一村曾残害过我娘的人,第二次发作便是你见我红脸那次,只是当时我在极力遏制,未完全怒发,若那时我控制不住自己,指不定会干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再后来我去到溪儿如今待着的那个世界里,天性也发作了几次,但也都遏制住了。你说让我只管替溪儿报仇,不要在纠结溪儿本身,抱歉,我做不到,我的天性不会让我放弃溪儿,除了我娘,也只有他会让我失去理智极力遏制……我意识到,他对我而言,不亚于母亲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我无法不去纠结他本身,我放不下他……”
青圭听得甜酉禾的一番话,双眼瞪得老大,同时震惊:“你这样不就表明……你是……”他不敢确信,小声讲道,“你是……动情了?”
“这不可能呀,你不是天烛吗?你这……”青圭挠挠头,忘了自己手里还拽着带土的草,“哎呦……”他晃着头抖搂着泥土,又对甜酉禾说,“有些离谱了,你才去多久?这个世界也好那个世界也罢,活着的溪儿与你往来交流才多久?怎么就让你动情了?未免糊里糊涂……要说动情,那我……”
青圭咳嗽了两声,小声道:“我跟你待在一块也够久了,怎么没见你对我有什么呢……”
甜酉禾略带鄙夷地看着青圭:“难道每一个与我相处久的人我都要对他动情吗?按你的说法,我的心上人有溪儿,有你,还要有我师父……你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哎呦,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扯什么师父呢?!”青圭被甜酉禾的话吓得不轻,抬起头来左右打量着天空,又嘘声道,“当我神经,不该怀疑你的心,你可别说上面的人,到时候歪曲了我的话,我是吃不了兜着走……”
甜酉禾并不在意天上的人如何想,依旧严肃而坚定道:“你也好,师父也好,都是我见过的许多人中的一员,我清楚的,你们区别于溪儿,不一样,我与他虽同是男子,但我对他的情应是话本里写着的男女之情。”
“哎呦呦,打住打住,”青圭连忙制止对方突如其来的对另一个不在场的人的表白,“你可要肉麻死我,别说了…….
“你对他当真是情爱,可那又如何呢?还是那句话,他已经死了,魂魄也不能回来,我知道的,他在那个世界也是二十岁时就要离世,这里也好那里也罢,他的结局终是一死,你阻止不了的不是吗?即使他经历那些事想正常人一样活着,可他依旧作为凡人于我们不同,会老去会离去,终不能长久相守。我是不明白了,你若是贪念他短暂的美丽,爱念与他短暂的情谊,那你就不该将人的魂魄留在那自己回来,倒不如直接勾回来及时行乐,解了相思苦,了了燃眉情呢……”
“可这就不是爱了,”甜酉禾认真道,“那是欲……肤浅的欲望。相思苦,燃眉情,我若真将他从那个世界勾了来,魂魄与躯体能否融合,而不排异,这个问题我们暂且不提,就说溪儿本身,他在那里作为林慕义,有他的家人,有他的人生,我无权剥夺他在那个世界接下去的人生,自私将他掳来满足我的欲望,这不行,这不是我想要的。”
青圭不明白了,迷惑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这样还不够吗?你还要什么呢?”
“不够……”甜酉禾看着青圭的双眼,贪婪道,“远远不够……我要他的永远,心甘情愿、两情相悦,就如话本里的爱念一样,举案齐眉长相厮守……”
青圭因甜酉禾的话而呆愣住,心里直念叨对方糊涂荒唐又可笑的想法。
“你怎么能办得到呢?他死了呀……”
“我会有办法让他活过来的。”甜酉禾坚定道,“幼时的我没能耐,救不回我娘亲,现在的我不一样,我不会再让我爱的人离开我,绝对不会。”
青圭惶恐道:“你要干什么?”
甜酉禾将肩上的土豆交给青圭,说:“我要去天上,去找,去问,去问那些神明救活溪儿的方法。七境全书是法器,是那些神仙作下的法器,可书里再没有接下去救活溪儿的法子了,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去追溯,追溯七境全书的作下者,他定是比这书要渊博……再不行…….还有师傅……再不行……还有‘天外境’,总会有法子的,总会有的……”
“什么‘天外境’?!”青圭满脸震惊,只叹对方是疯了,“你的意思是为了救小溪不惜去到‘天外境’?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虽说那里是万事万物的本原,可那里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虚无,是无边的黑暗!是会让你产生无尽的绝望!十个追寻真理的上古真神去了那九个失踪一个疯癫,哪怕烧高香回了来也会莫名其妙自己了结了自己,你疯了吗?你要是想去那,谁都救不得你,跟别说你还要回来救小溪!”
甜酉禾沉默不言,青圭瞅着他漠然的模样竟突然意识到对方说的要去“天外境”,根本不是想着要去找寻救人的方法,因为凡是去那的家伙都是走投无路绝望至极才会赌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去探寻真相,可实际上都是个死,倒不如说那些家伙是精神崩溃后找了个借口结束自己作为仙人那无边无际的生命,主动寻死罢了。
他反应过来,甜酉禾作为天烛,本该不死不灭,唯有也只有那么个方法才…….
甜酉禾所谓的去“天外境”,根本也是想要借着此行去死!
“我去?!”
当青圭意识到这一点时,甜酉禾早就离了去。
“老大!”土豆扭着身子不安分地冲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喊去。
青圭又气又急,他真的害怕甜酉禾找不到方法而去“天外境”!
“不行不行!”
青圭立刻私讯上玄仙尊将他知道的一切告知:“……现在怎么办呀?他去找你了吗?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那他不就要……!”
“冷静。”
私讯对面的上玄异常平静地回青圭:“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让他有事,绝不会让他去‘天外境’,你放心,会没事的。”
“真的吗?”
青圭手握着土豆,简直要急哭了:“那我现在该做什么?该怎么办呀?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家伙死倔,我真怕他…….”
上玄安慰人道:“别担心,你好好在那边照顾好小溪,无需多少时日,我会让酉禾平安回去,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将所有告诉你,但我跟你保证,酉禾不会有事,安心。”
上玄到底是上千年的真神,青圭现在只能让自己放宽心,除了信这老神仙的话外别无他法。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哪里是无需多少时日,转眼都是要一年了……
青圭将自己对甜酉禾的担心作用到余临溪身上,他每天都要摘许多防腐的花铺在余临溪的玻璃房里,帮甜酉禾尽心竭力照顾躺在床上的人。
青圭看着余临溪身上的穿戴,除了对方那脖子上的项圈是人家自己的,其他的都是甜酉禾亲手做的,小到腰带,大到头上戴着的头饰花儿的,甜酉禾宝贝着余临溪呢,他不经伤感:“一年了,仙尊那头只让我放心,什么也不说,什么也问不出来,酉禾真要是去了‘天外境’,我又要拿你如何呢?没准他真能从那回来,可是……太渺茫了……哪怕是天帝去那都回不来,他能比得上天帝不成?哎......哎,你该怎么办呀,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呢?你才多大,酉禾才多大……不,他跟你比确实很大了,但跟我比他还是个孩子,你们该怎么办呢?为什么你就死了呢?哎……”
“他会活过来的。”
青圭身后突然传来那让他熟悉而又震惊的声音,他转过身去看,定睛一看顿时热烈盈眶。
“你……你……”青圭看着对方虽穿得素净,却难掩器宇轩昂,荣光华贵,他是又委屈又心酸,大声对人喊道,“你大爷的简直担心死我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阿?”
“老大!”
土豆跳上甜酉禾的肩膀,蹭着人家的脸颊。
“找方法。”甜酉禾异常平淡地回答着。
他走到余临溪身边,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又开始将人扶起,脱着对方的衣服。
“呀!你这是干嘛?”青圭来不及埋怨对方,而是连忙拦着对方道,“你疯了?你这是要……要奸……奸……”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甜酉禾鄙夷地看着青圭,他知道对方没说完的话里的意思,“许久未见,你脑子里还是这样不干不净。”
“那你脱人家小溪衣服干嘛?”青圭不解着,然后又道,“难道你想通了?打算给人换寿衣送人入土为安?”
甜酉禾无语道:“你脑子倒是通了,正在漏水呢。”
“你这家伙怎么还骂人呢?”
“你又不是人。”
“你……”青圭斗嘴斗不过甜酉禾,只得服气问,“那你这是要干嘛?”
甜酉禾如实道:“给溪儿换身素净的,头上的腰上的头饰配饰都不能带,除了他自己的项圈,我要让他活过来。”
“什么?你……你打算怎么做?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出去那么久到底干嘛去了?现在又……”
甜酉禾倒也耐心:“我上天找方法去了,要付出代价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可招得那个世界死去的人、将要消逝的魂来到这,注入溪儿的体内,实现还魂续命。”
“真的假的?”青圭震惊地大张着嘴,“你别逗我了,这能行?你说的代价是什么代价?”
甜酉禾笑了笑,没立刻回答。
他已经脱了余临溪的外衣,只剩内衬,继续道:“溪儿还缺一颗心,淤晶对他不管用了,我得带他去呜森中心处,那里最接近‘谷渠’源头,我要将我的心借给他固魂固魄,进行招魂。”
他看向青圭又说:“我非常物,招魂时如若那些邪祟入侵我的身体我是无所谓,但到底如你说的,心于我无用,但到底是我的一块肉,贸然剜了去哪怕我是天烛也是会体虚,只怕倒是护不住溪儿,因此我需要你帮忙,双重保险。当然,你不帮也无所谓,我自然会舍命救活溪儿的。”
“我当然帮你,”青圭果断答应,但又忧愁道,“但是你说你的心要给他固魂固魄,这是谁告诉你的方法呀,行得通吗?那你自己怎么办?你虽然是天烛不需要心这种东西,但这毕竟是属于你的,怎么能给人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