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方国珍说,“二将军既然敢于担当,就如实说来,你是如何丢了粮船的?”
“返回时,我于船中饮酒,觉得船中饮酒甚是无趣,想进城中畅饮。”方国璋说,“路过台州城,便命粮船泊于江畔,带一帮兄弟前去攻城,不料粮船被官军劫了去。”
“二将军!”方国珍变了脸色,厉声说,“你因酒误事,已屡被惩戒,可仍不知悔改。此次,竟为畅饮擅令攻城,以致丢掉粮船。如此荒唐之事,你竟能做出!你……你……该当何罪!”
“我已知罪,甘受惩罚。”方国璋说,“不过,我因此错探知刘伯温已到台州,也算微功一件,可否将此折些罪过?”
“哼,还想将功折罪!”方国珍说,“你不提刘伯温我还忘了,上次你私调人马截杀刘伯温未果,本帅尚未追究,此次两罪并罚,来人,将其推出辕门外,杖责二十!”
侍卫进来,架起方国璋离开议事厅。
“丘先生,”方国珍看了看丘楠说,“你明知二将军有误,却不加劝阻,你……”
丘楠悔恨地说:“丘楠知罪。”
“丘先生先回营自省,听候发落。”方国珍说。
“谢主帅!”丘楠退出。
辕门外,方国璋伏于刑案上,行刑士兵手执木杖站于两侧。两侍卫引方明善走了过来。
“监刑官到——”侍卫高喊。
行刑士兵挺胸直立。方国璋侧脸瞅了一眼,忽然大笑:“哈哈哈……”
“二将军,”方明善问,“即将遭皮肉之苦,却因何大笑呀?”
“哈哈。”方国璋说,“我当是哪位监刑官呢,原来是明善贤侄儿。”
“是我又怎样?”方明善问。
方国璋说:“我知道明善贤侄最疼我,定会手下留情。”
“呵呵。”方明善笑着说,“二将军想得挺美,我若手下留情,可如何向主帅交待,又如何让众兄弟信服?”
“哦,”方国璋沉下脸说,“白高兴了一场,原来贤侄也铁面无私,唉!(又堆出笑脸)喂,贤侄……”
方明善走近方国璋问:“二将军还有何话要说?”
“贤侄既不肯留情,也就罢了,”方国璋说,“我只有一事相求……”
方明善问:“何事?”
方国璋指了指臀部,说:“打我左边屁股,别打我右边。”
“这又是为何?”方明善问。
“右边……右边……”方国璋难为情地说,“右边……被那临海县丞鞭笞所伤及,每到阴雨天气还隐隐作痛。”
“哈哈哈,”方明善大笑,“原来二将军还记得痛呀,我以为二将军好了伤疤就忘了痛了呢。”
“明善贤侄儿,”方国璋说,“别只管说笑,到底允不允呀?”
“这有何不允?”方明善说,“二将军,你忍着点儿。”
“嗯。”方国璋闭上眼睛。
方明善向行刑士兵大喊:“行刑!”
行刑士兵举起木杖,重重落下。
马鞍山下,台州水军将士墓地。天空布满阴霾。山下,荒草萋萋,草丛中立着一座座坟茔。中间一座坟墓,墓前新立一块墓碑,上题:泰不华之墓。墓碑前点着蜡烛,摆着鲜花果品等。刘基跪坐于墓前,双手擎着酒杯。叶安双手端着托盘立于一侧。白景亮、林知事、苏晴儿等立于刘基身后。
“泰大人,下官来看你了。”刘基自言自语,他慢慢将酒洒于墓前,将酒杯放于托盘,哽咽着说,“浙东未平,方寇未灭,你先走了,下官知道,你心有不甘……公受命剿寇,目不交睫,枕戈待旦,可谓勤心尽命矣,可每至功业将成,又亏于一篑,时也?命也?其天妒公乎? (悲愤地)历数公之功败垂成,每有奸佞作祟,非公虑之不至,力之不竭,实乃人为!时之不济,让公抱憾而逝,悲哉,痛哉!(垂泪)昔时,公与下官对弈,每每输于下官,公常自责智不如下官,公少时即殿中折桂,下官之智何能及公?只不过公案牍繁冗,而下官闲暇颇多,时时习棋谱而已。公生为人之杰,逝亦列于仙班乎?闲暇亦多矣乎?今下官手录《棋评要略》奉上,(从袖中取出棋谱《棋评要略》)公闲暇之时,时时研习,或可傲于众仙也……(将棋谱放在烛火上引燃)”
白景亮等人站在刘基身后,都流下眼泪。
棋谱继续燃烧,字迹慢慢消失,化为灰烬……
暮霭沉沉。澄江两侧,青青芦苇布满大半个江面,随着晚风婆娑摇曳,江流哗哗有声,似乎还在诉说着三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激战。江面泊着一只小船,刘基、白景亮等人站立在船头。
白景亮指着前方说:“前面即泰大人罹难之处……”
刘基向前方望去,面色严肃。
“泰大人的帅船冲向方寇,不料触滩,被方寇层层围住,”白景亮回忆着澄江之战的情景,悲痛欲绝,“泰大人与众将士奋力拼杀……全部遇难……”
“泰大人走得悲壮!”刘基自言自语似地说,“台州之弱,弱在水师,保台州惟有重振台州水师!”
众人不语,只有江水哗哗作响……
前方飘来古琴声,有人在抚琴而歌。刘基向船夫摆了摆说:“停船,停船。”
船夫停下摇橹。
歌声更加清晰:
“出师未捷身先死,忠义如公更不多。
岂直文章惊宇宙?尚余威武振山河。
中原正想刘安世,南海空思马伏波。
老我未能操史笔,怀思时复动哀歌。”
(注:王冕《悼达兼善平章》
众人都沉醉于沉郁雄浑的歌声中,前方并无人影,茫茫薄雾中只有杆杆芦苇,随风摇曳……
歌声结束。苇丛中,划出一只小船,船上有一书童。船划到刘基船前面停下。
书童深施一礼说:“敢问船上纶巾者可是伯温先生?”
“本官正是。”刘基说。
书童上下打量了了刘基一番说:“哦,我家先生有请。”
白景亮上前问:“你家先生姓甚名谁?为何要请伯温先生?”
“这……不必多问,”书童说,“见了我家先生便知。伯温先生,请上船。”
两船相接,刘基欲上船,白景亮阻拦。
“慢,刘大人,”白景亮说,“一顽童之言,岂可轻信!”
“是呀叔父,”苏晴儿也上前劝阻,“天色渐晚,前方又看不甚清,怎可轻易前去?”
“不妨,不妨。”刘基笑了笑,欲上船。
叶安上前一步说:“老爷,要去也可,我随你一起去。”
书童看了看众人,生气了,说:“我家先生只请伯温先生一人,其他人不许上船。”
刘基微微一笑说:“他家先生就请我一人,你们在此等候,我去会会他家先生。”
“刘大人,不可!”白景亮说。
书童有些不耐烦了,说:“先生上不上船呀,若不敢赴约,小童就回了。”
刘基向众人说:“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刘基上了船。书童调转船头,载着刘基向芦苇丛中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