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千斤又叮嘱了几句,转身便走了,柳花明一个人在那小山上,望着胡千斤离去的背影许久,心里涌起万千思绪,天下要紧吗?若是太平起来,也许要紧,但是更重要的是,杀了周道奇。
胡千斤将珑璟送到分岔路口,俩人下马相拥,胡千斤一边亲吻,一边朦胧地说,“珑璟此去,定别负了我所托,办好事,赶紧回来,日夜里自己念着,你是我的人,你的骨肉,你的心都是我的,不可多看旁人一眼,不可为旁人分一丝的心,记住吗?”
珑璟沉醉,“记得……永远不忘,永远是你的……”
“要是忘了,我可要把你打得皮开肉绽。”
这话旁人听着胆寒,偏偏珑璟听着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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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一天,无影门在濮州得意楼召集开春大会,守防两位管家都到了,他们手底下的人也到了,每年来开会的人除了守防兄弟和秦书生,多少有些变化,但十之七八都是熟脸。
秦书生开会的时候想叫季小姐也坐在他身边,仿佛只有眼睛能看见她,才觉得安稳,但是如城不同意,说除非季姑娘即刻加入无影门,还需要坐上获得来开春大会资格的位置,才能来,否则不能。
秦书生想耍赖,如城问他,“秦大哥,我们人人都有亲眷,要是你可以,我们是不是都可以把亲眷带来开会?”
秦书生无可反驳,只得安排季小姐在一旁客栈等他,千叮万嘱,如果不是他派人来接,哪里都不要去。
秦书生在开春大会上心不在焉,所幸也不用他安排什么具体事务,他只需要给大家鼓鼓志气就行了,然后便是如城接盘,听各地的领头人报上年的发展和功绩,几位主要负责人商议后论功行赏,再议一议今年的计划,不知不觉这第一天就过完了。
到了酉时前后,防如城终于松口,安排了晚宴,同意秦书生把季小姐接过来一起吃饭,这一天应付过去,各地方上的领头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跟秦书生汇报一个事情不要紧,无论你怎么说,秦书生都说,兄弟做得好!为了无影门如此呕心沥血,实为吾辈楷模。
但若是跟防如城汇报一个事情,尤其是想请赏的时候,需得讲得滴水不漏,讲述过程中,防如城还会黑着个脸不停地问诘,当中容不得一点虚假,若有一点夸大其词或者无中生有,如城随便问几句就能给他问漏了。
想讲得让防大管家满意,可不是一件易事。因此这些年来汇报的,都提前在肚子里把要讲的话转来转去,而且只敢讲实事,不敢冒领一丝功劳。
那些人若是被如城逼问得狠了,几乎当众下不来台,就到了如瓶发挥作用的时候,如瓶先是笑眯眯地站起来打几句哈哈,再安抚如城几句,无非是告诉他哥,点到即止,如城当然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也就顺着如瓶这个台阶下来了。
每年开春大会后,私底下都有好些人想单独请如瓶吃饭。
秦书生叫如瓶亲自去接季小姐过来。
季小姐和小玖在客栈里大半天呆得百无聊赖,想出去逛逛,又记得秦书生的叮嘱,季小姐坐在客栈的窗口,手里拿着一本书,许久都不翻一页,眼睛直盯着屋外面的池塘和小花园,盯着那些花鸟虫鱼,耳朵里却听着街上的吆喝,脑子里又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不时的两腮上就透出一抹红。
午时过,店小二来报季小姐,说秦先生派人来接季小姐去得意楼用饭,季小姐心花怒放,稍微收拾了一下,拉着小玖,就跟着来人的马车走了。
等到傍晚如瓶到了客栈的时候,小二说,那位季小姐午后已经被秦先生派的人接走了啊!如瓶脑子里一声惊雷响,问了那人去的方向,策马就追,可是已经过了半日,哪里还能追得上?
如瓶派了人回来把这消息告诉给秦书生,秦书生眼前一黑,险些栽倒,秦书生说派人来接,一定是派季小姐认识的人,但是季小姐却有人报上秦书生的名号,就傻乎乎地跟着走了。
季小姐多么单纯的大家闺秀,她从没见过真正的江湖。
大家也顾不上吃饭了,如城调集了附近所有能尽快到位的人手共一百二十八人,分了几个方向去追,从入夜追到子夜,从子夜追到凌晨,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毫无踪迹。
回来的时候,看见秦书生一个人坐在议事厅的高椅子上,往前倾着半身,低着头,一个手肘拄在膝头,手蒙在眼睛上,另一只手耷拉着,手里攥着一张纸。
众人都静悄悄地,不敢出声,连如瓶此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书生听见人们回来了,没动静,那就是坏消息,许久,秦书生抽了一下鼻子,囔囔的声音,“我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她不是江湖中人!她一点功夫都不会……”一时高亢悲愤,一时楚楚痛心。
说话时,秦书生手一挥,那张纸飘落在地,好巧不巧,落在离如城不远的地上,如城弯腰拾起那张纸,看了一下,顿时大惊失色。
纸上写着,季长安在我手里,想要季长安,拿防如城来换。
署名,开山刀梅步高。
如城震惊了一会,又开始讥笑了起来,“什么鸡零狗碎的小门派,也敢来打你大爷的主意!”笑完了也不等秦书生吩咐,招呼人立马就走。
要说也合理,开山派就在濮州城外的瓷镇,昨天就该早些去问问这个地头蛇。
秦书生在身后喊,“可别伤了她性命!”
天亮时分,防如城带人包围了开山派,着人在门口大喊,“哪个要防如城的性命?出来取!”
那气势吓得开山派一个个缩着头不敢出声。如城又说,“怎么敢捉人,不敢来拿赎金?”开山派仍是不应,如城叫人仔细探过开山派的虚实,连姓梅的一起也就五十来人,何人给他的胆?
如城带头,领着人冲了进去,没用上一个时辰,将开山派的四十六个门人,绑的绑,打的打,势如破竹,开山门里一片哀嚎。
但是没搜到季小姐,便把梅步高活捉了回去交给秦书生发落。
梅步高是个要六十岁的小老头,人长得确实不高,要说开山刀的水平也是有的,但是打不过防如城,防如城究竟有多深的功夫,恐怕没人知道。梅步高坐在无影门议事厅的地中央,五花大绑着,一脸的苦相。
秦书生气得发抖,“梅掌门,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为何这样害我?”
“我——”梅步高正要开口。
如城端着一张冰块脸打断,“定是受人指使!说!何人要我防如城的性命?”
梅步高不等回答,秦书生痛心疾首再开口,“梅掌门!人你到底给我藏哪去了?你赶紧给我交出来吧!当我求你了!”
如城一柄宽背大砍刀嗖的一声贴在了梅步高的颈上,“别忘了你开山派四十六口可还在我手上!”
梅步高眨眨眼,仿佛就要落泪,“秦大侠,防大侠!您二位倒是听我说一句!”
如城的刀又贴紧了些,“要是有一句假话,立时要了你性命!”
“秦大侠,防大侠,那姑娘如今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那在哪里?”俩人一起问。
“昨天半夜就叫人给接走了!”
如城举刀就要劈,被秦书生拦住,“如城且慢,梅掌门,你从头讲清楚。”
梅步高叹着气,“来人是一伙黑衣人,蒙着面,黑头黑脸,也是这样拿着刀,强迫我派人去从客栈接了季姑娘出来,那说辞都是他们教给我的,并且强迫我留字条给秦先生,我写了字条之后,那些人就把季姑娘带走了,往南去了,但具体去了哪里我真的也不知道,我门人为此都挨了不少揍,防大侠就算是此时杀了我,我也还是不知道啊——”
这第二日的大会也没法开了,如城让梅步高尽量描述了那黑衣人的特征,并且立即传了飞令,让往南去各条主路上附近的人手赶紧沿途搜索。
发完了令,如城见秦书生瘫在他的座位里,脸上没有颜色,目光犹疑,全身上下都透着颓废和自责,这就是秦书生在面对‘要女人还是要兄弟’这个问题的时候的表现。
如瓶也在一旁不做声地陪着,如城清了清嗓子,“大哥。”
秦书生赶紧说,“如城,我可没想用你去换她啊,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找到她,长安她从未见过江湖险恶,我真害怕——”
“大哥,你冷静些,我们已经在尽力找了,我知道大哥不会放弃我。”
“我们三个也出去,一起找!”
“不可,大哥。”如城拦着他,“我去了,就无人在这里调度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敢让你单独出门,如瓶还得替我主持着,把开春大会搞完,我们不能为了季小姐,把整个无影门停下来。”如城语气厚重。
秦书生脸上飘过一丝不可置信,也加重了语气,“如城?她此刻命在旦夕,你还要开你的什么大会?你未免有些太冷漠了罢!”
如瓶看这俩人好像又要吵架,赶紧拦住,这可不是个呲火的好时候,“大哥,哥,你两个先别急,有件事难道两位没有仔细想想?”
这句话一下子吸引了俩人的注意力,都扭过头来问,“什么事?”
如瓶拿起他的戏腔,“绑季小姐不是这人的目的,他要哥你才是目的,大哥你们仔细想想,江湖中什么人?能这么清楚地抓住我们的生死穴?他既知道季小姐是秦大哥的死穴,又知道哥是无影门的死穴,我这么说,大哥觉得合适吗?”
秦书生呆住了,兀自嗫嚅着,“合适,合适,对呀,他没让我去赎人,他要如城?无影门现如今盛衰荣辱,全系于如城一人,他这是掐住了我们的七寸啊!”
如城也仔细思索起来,如瓶说,“所以说,这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也请两位哥哥不要慌,细想想,这事可能是想朝着打掉整个无影门来的。先抓住死穴,再制造内乱,分化击溃,斩草除根。”
三人都陷入了沉思,如瓶的顾虑,乍听上去有些耸人听闻,细想想没毛病。
等到这一日的傍晚,有小童进来找秦书生,送上了一封信,秦书生赶紧拆信,如城却一把揪住小童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虎着脸问到,“谁叫你来送的信?送信人呢?”
小童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回答,“午时有个大叔叫我……过两个时辰……把这信给送进来……”
如瓶拉住如城,“哥,人家谋划好的,你为难孩子干什么,快放了他!”
如城放了手,兄弟俩盯着秦书生,秦先生看着信脸色煞白,手指颤抖,也不知那信上写了多少字,秦书生读了许久,如城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夺过信纸,上面写着,“看来秦掌门不乖,不打算老老实实跟我换,如今我加价码了,若是想见到毫发无损的季长安,需得把防如城手脚打断了给我送来。”那墨迹上都能看得出轻视的意味。
署名,金海帮陆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