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生冷的气息,亚恒觉得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他见到了很久都没有见到的爸爸妈妈,和他们说了对不起,又能完成对这个女孩的约定。
深夜,温墨落的钟声响彻天际,神父敲下为死者锤定的最后一枚铁钉,合上棺盖。
亚恒安静的垂下眼眸,声音平静。
“杀了我吧,法娜。”
“你真的不怕死么?那么你还会害怕什么,亚恒。”
他顿了顿。
“大概,会怕你死在我面前。”
“为什么?”
“我承诺过很多人要保护他们,但是我没能做到...很多很多次,那些我许诺过要好好活下去的人,都死在了我面前。”
朝法乌克斯要塞坠去的火流星又一次在记忆中复苏,亚恒捂着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眼角,篡紧手心。
“你应该是我最后一个许诺的人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真是个...蠢货。”
许久,法娜挤出了这一句话,好像这句话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随手拍掉了几乎要割开亚恒咽喉的刀,刃面砸在木制地板的声音沉闷清晰。
亚恒在茫然中被法娜的双手推倒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无声地笑笑。
软床塌陷了一角,法娜左脚登上床,右脚跨到男人的腰旁,毫不客气地骑在他的身上。
木床板的钢丝弹簧发出沉闷的上下动弹声。
“我今天很孤单。”
“嗯。”
“因为看到了你一家团聚的场景,所以我很孤单。”
“嗯。”
“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亲人都死了。”
“我知道,我会对此负....”
法娜狠狠地撞上了亚恒的额头。
“你要怎么负责?即便你杀了我的仇人,我的父母和哥哥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我永远都没法和你一样在今天这样的夜晚失而复得!永远...”
她歇斯底里的声音撕破了最后一层的伪装,豆大的泪滴落在亚恒无悲无喜的脸上,缓缓滑落。
是啊,无论怎么样,她的家人已经回不来了。
亚恒沉默的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就好像无论如何,他怎么想办法去报复强暴了学妹的凶手,都无法让学妹在坟墓里起死回生,让那团他亲手放进去烧灰烬的骨灰重新成人。
但那样就要放弃了吗?
为了这样一个事实就要放弃吗?
“法娜!”他骤然抓了女孩的肩膀,将她反过来压倒在身下,死死的看着她的眸子。“即便是这样,即便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你也要拼尽全力去报复他们啊,不是么?不让犯了错的人血债血偿,不让那些砍断你父母头颅的闸刀同样砍断他们的头颅,你父母,你哥哥的灵魂怎能在高天之上安息?你要用敌人的血!来祭奠伤痛!”
他恍若一头咆哮的野兽,在夜空下对着女孩全力嘶吼。
可法娜只是看着他充血的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这一刻的时光被无限地拉长,女孩眼里的悲伤如同涓涓河水,轻柔的,洗去了稚子的惘然。
她忽得明白为什么,他要帮自己了。
他们其实都是一路人,都是靠着仇恨作为支柱苦苦支撑的苦行僧,在漫无边际的浩瀚沙海中痛苦前行,提着生锈的长剑,朝着远处缥缈模糊的海市蜃楼踏出一步、一步、又一步。
亚恒也有和她一样,不得不去杀死的仇人。
于是她轻轻开口:
“你和我说,你的命交给我了,那么你的人是不是也属于我?”
女孩温软的小手覆上他的脸颊,声音轻的好像踩在上。
“我想...有个家。我想要有家人。你能成为我的家人么?亚恒。”
她不再犹豫,用力吻上了压着他的男人,残留着露水的柔软花瓣贴上干涸的,僵硬的嘴唇,这不像一场恋人间甜蜜的亲吻,像是圣母玛利亚对于陷入迷途之人的救赎。
生涩,稚嫩,呆笨。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
一道闪电劈开了亚恒的脑袋,将里面炸成一片混沌。
她在说什么?
她在做什么?
她不是想杀了自己么?
馥郁的花香包裹了他,湿润而芬芳。
分明是亚恒自上而下压住了法娜,分明他才该是有所主动的那个。
法娜彻底躺倒在床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搭在亚恒的肩膀上,笑容皎洁。
“抱我。”
“我...我...”
“原来天启的骑士长,害羞起来的样子,也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她笑了笑,捏了捏对方滚烫的脸颊。
“我确实说过要负责,但不是这样的责任,法娜。”
平日里坚毅冷漠的眼神,如今不可置信地再三确认。
“反正,你连命都在我手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是么?现在,立刻,抱紧我。”
亚恒俯下身去,慢慢抱紧还未绽开的花苞,他的耳边就是女孩香甜松软的气息,他的理智快崩塌了,最后的男性尊严勒住了即将坠入悬崖的冲动,悬在法娜耳旁的呼吸粗重而急促。
法娜像一只感到满足的奶猫,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真暖和啊...原来和人抱在一起会这么舒服。”
她抬起脑袋,目光清亮。
“我还想,有个孩子。”
如遭雷击的亚恒无法控制的昂起身子,惊恐地看向十指缠绕上来的法娜,手心沁出汗水。
“所以,我们牵着手一起睡觉吧?我妈妈说,夫妻这样一起睡觉就会有小孩子出生...”
她渐渐的阖上眼眸,困倦冲刷着她的神经,让她昏昏沉沉的快要睡去。
月光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神在看不见的高处怜悯他们的无知与苦痛,于是将这份短暂的时光给予他们。
埃菲尔铁塔的塔顶折射出钢铁的青光,撑起了温墨落天空的苍穹。
都忘记她还是个孩子了。
苦笑着的亚恒亲吻熟睡中的法娜额头,换了个舒服些的睡姿,将法娜搂在怀里,倒像是女孩们都喜欢的大号玩偶,为她提供一个坚实的臂膀作为枕头。
这样就很足够了。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