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谢星沉帮忙药材很快到找了,此后流光城缺了药材他便跟着一起去,张惊鸿和他去的机会并不多,但格外珍惜。
于是每次找药材他总是多找一点,多学一点多辨认一点。
这样就能和他一起多待会了,再多的便没有了。
只是他从未想过谢星沉会出事,在山上下来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
张惊鸿看见他的瞬间脑袋一嗡,失手打翻了药缸,那一壶滚烫的药全撒在他身上了,身上痛了一下他来不及多看跑过去看谢星沉。
谢星沉在山里遇到了野兽,他们上去的有三个,意外找到一片山头,上面有不少有用的药材。
收获最大的当数人参,大夫们见了忍不住跑上去,谁知道冒出了不少野兽。
谢星沉一人自保完全没问题,可要是加上三个大夫和那些药材就麻烦多了,他是为了保护其中一人才受伤的。
送来的时候意识倒还在,张惊鸿打翻了药缸跑过来时他也看见了,扯着嘴角笑了下,“我没事。”
他身体好能坚持住,一众人围着他包扎,见他眉眼弯弯放下一点心,谁能想到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一阵一阵,高烧不止。
同那些初初染上瘟疫的人很像。
张惊鸿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半宿没睡,后半夜他跑到谢星沉门外靠在那发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偏偏就是这个人呢。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轮到谢星沉的时候他还是会害怕,会发抖。
他怕殿下也会和那些人一样痛苦,他们躺在那最后会变成一卷干草席上的尸体,死后火化连全尸都没有。
染上了瘟疫的人是不能下葬的,火化后也许连个骨灰都没有。
张惊鸿在外面守了他一夜,看着天边浮起鱼肚白,破晓的黎明照进流光城。
天亮了,但是他的心沉甸甸地。
这里的人能撑住多久,谢星沉能撑多久,谁都不知道。
张惊鸿找了很多古书,他先前也在看,现在却有种紧迫感,连熬药的时候都在看,上次烫伤了也只是草草处理。
去给谢星沉端药时,手上的伤就被他看见了。
“张大夫,你的手很重要,不要受伤了。”
少年郎总是闪着星光的脸虚弱了不少,苍白地躺在干草垛里,在他周围都是一些感染的百姓。
张惊鸿感到莫大的悲哀,心里的痛几乎要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生死面前说什么都太过虚伪,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代谢星沉受这些苦。
收拾药碗离开时,谢星沉忽然笑了下,“张大夫,你的头发长长了。”
他一怔,回去以后果然在裂开的铜镜中看到了那长了很多的头发。
他还俗以后,头发一直长得很慢。
不戴帽子后,看着总是有些奇怪。
现在他好久没去关注了,原来已经长长了不少。
张惊鸿伸手去摸,细软的触感却莫名让他顿了很久。
他眼角泛红,良久戴上了一顶粗制滥造的草帽。
顶着这顶草帽,张惊鸿又受到了不少打趣,大家以为他这是注意形象了,以为他们之前憋笑的表情被发现了,还很愧疚。
“张大夫,你别生气,我们没别的意思,您在我们心里那绝对是帅的!”
“您就是光头,那也是第一帅光头!”
“就是,别自卑。”
张惊鸿失笑。
这消息越传越开,最后到了谢星沉的耳朵里,他好奇地盯着张惊鸿的草帽看。
看得久了,张惊鸿也就注意到了,他抿了下唇将草帽摘了下来,低下头好让面前的人看清。
“我戴草帽,是为了保护头发。”
“我的头发真的长了很多。”他生涩道,“谢公子,你要摸摸吗?”
那一颗脑袋凑了过来,温顺地停在他手旁边。
谢星沉看到了他紧张地攥住打满了补丁的衣角,他轻轻摸了上去,不敢多用力。
“张大夫。”他抬眼看去,“不是要保护头发吗?”
“为什么要给我摸?”
张惊鸿直视着那双星眸,眉眼微动,鼓足了勇气,两辈子的心意都在这一刻,“因为……我想。”
“想让你看到,我不是出家人了。”
他开始庆幸自己还俗了。
他还俗了,他还能有机会追随着他,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捧着那一腔无法说出口的爱意,看着他病重的心上人,又突然心口泛疼。
他遇到了心中的人,却可能会再次失去。
曾经辗转反侧,无法言说,深夜惊醒,就算是一个声音、一个背影也能认出来的人,此生可能也就是此生了。
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得到,却再次失去。
可没有得到,遇见了却要经历第二次失去,这残忍吗?
张惊鸿想,也许是残忍的,可他愿意把这当做是恩赐。
至少,他还能再见他一次,他还能跟他多说几句话。
谢星沉一辈子也不知道他的心意,也不记得张惊鸿。
这都没关系。
他错过他两辈子,只想鼓足了勇气想告诉他真的真的喜欢谢星沉,喜欢殿下,无须回应,让他知晓便是奢求。
“张惊鸿,你当初为什么出家?”
他一怔,为这个熟悉的名字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抬头,“你…”
谢星沉勾唇笑了笑,面上还有些许苍白,眸子里的光却一直在。
明明躺在杂乱的干草垛里却让张惊鸿想到那年初见靠在太师椅上悠闲自在的少年郎,一如初见,他还是当年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
张惊鸿脑子一片乱。
“和你上山的时候,很抱歉,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
谢星沉面有愧色。
张惊鸿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抱歉的,他不是谢星沉的什么人,认不出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心下还会失落一瞬罢了。
他顿了顿想起谢星沉的问题,低低道,“我让殿下受伤,让太子受伤,那场战乱也有我的失误在。”
“惊鸿无颜面对殿下。”
谢星沉听了,眉眼微扬,“怎么还叫我殿下?”见他怔怔自己,嘴角牵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张惊鸿原本就是六皇子的人,是他没有阻止,间接造成了这些,且他后来为了他背叛了君主,毁了他的忠义。
“张惊鸿别愧疚,你是个谋士该怎么选择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罪魁祸首也早死了。”
“至于我和你…”
谢星沉顿了下,张惊鸿紧张地低着头等着他说话,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会安静接受。
“如果我没死,你还想的话,我就还是你的殿下。”
倏地,他抬起头,眼角发红,傻傻地看着他,像是懂了又不确定,跟个呆子一样只会发愣看着他。
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还有新长出来的头发在风中飘着,看起来别提多喜感了。
谢星沉扑吓一声笑得很大声,难得啊,当年那头鹤现在也傻了,谁能想到清风月朗的张惊鸿也有这表情。
他边笑边想了想,他也不能耽误人家又添了句,“要是我死了,你就好好活下去,还俗也好,出家也罢,活着就行。”
毕竟他要是死了,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守着,若是活着也只能陪张惊鸿这一生。
怎么看,都是张惊鸿亏了。
这头傻鹤还拼命摇头,要不是看他受了伤估计要来捂他的嘴,“不会,你不会死…”
“万一呢?”他非要故意逗人。
张惊鸿眼角发红,“我陪着你,惊鸿会一直追随殿下的脚步。”
你去哪,我就去哪。
当初他没能追随殿下,是心中遗憾。
再来一次,不论他去哪,他都陪着殿下。
他说得坚定不移,谢星沉怎么劝都不行,他什么都能听殿下的,唯有这点只能忤逆他。
流光城的灾病在一点点变好,那些药材大大缓解了他们的病症,听说有位神医在路上了。
张惊鸿想,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时,流光城的长夜一定不在让人心慌,它该美到人心颤。
他会长出更多的头发,会成为最初的模样,会守着他的殿下,会在佛堂上磕头赎罪。
佛说,一切皆空,万法随缘。
可佛也说,所有的遇见,都是必然。
尘缘未了,他们终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