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喉头鲜血后柳枫召出袖里长剑,凝神聚灵一步步朝背光蹲伏的柳康走去。
“康儿,姑姑给你一个痛快。”
听到呼唤,埋头在血食中的魔物茫然转过身来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绝色女子。仿佛在努力辨认记忆中相似身影。姑姑?谁是他的姑姑,康儿又是谁?明明是要举剑来杀他的,这女子为何落泪?可为何自己不愿逃更不愿出手伤到她半分。他只想躲起来,不被她看到半分丑陋模样。
可比起躲起来,他更想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家主小心!”
魔物突然腾跃而起,满是鲜血的利爪即将触及柳枫的面门。可下一瞬,在场所有柳家弟子的惊呼声都被堵在了喉头。因为他们的大堂兄即便被当兄一剑依然在往前走着,即便每一步都是凌迟之痛。染血的如玉面庞上也并无杀意,只有不加任何掩饰的孺慕和虔诚渴望。
只有柳康自己知道,那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无尽爱意。但这次,他想说出来了。小姑姑,康儿好疼。小姑姑,这簪子你可喜欢?腾云驾雾赶到的龙女一掌掏进柳康心脉一掌夺下他手中即将见光的桐花簪捏个粉碎。即将出世的天魔,将要祸害人间苍生的天魔就这么绝了气息。
“嘘,罪孽滔天之人没有资格开口。”
未免魔毒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方才偃旗息鼓的天雷又落了下来。昨日还是能为申山带来光明未来的少主柳康就在柳家所有人的目睹之下被天雷劈成飞灰,申山之罪就此定论。
“魔物与首恶既除,善后扫尾之事便交由柳家主去做了。万望柳家主以天下苍生为重,彻查柳家每一处每一人,力求斩草除根。申山千年传承不易,诸位好自为之。”
“谨遵仙君谕旨。”
此后,柳枫如何铁腕手段清理柳荣一系和与此事有关联者自不必提。任何与柳一淮有关的记载都烧了干净。张素素等无辜受难女子的尸体皆由申山族老亲自送还家中安葬。重礼金银不计,更在灵前叩首,素衣裸足任苦主打骂。申山天罚与青川支流凶兽作乱之事自然引起了各宗门的注意,纷纷传信问及。回信一字一句皆由家主柳枫亲笔所写,不曾有任何隐瞒之处。骇人听闻的真相让所有人为之后怕,责怪申山者倒是少数了。当世剑道第一人,慈溪馆泠竹峰崩玉长老更辞去峰主之位自请入申山。因为灾祸已然被掐灭于萌芽之中,柳家为此大伤元气。
死者事关定国,纵然两位令官之事为假,这信也给了司天鉴一封。起初太子殿下翻阅司天鉴递上来的文书奏报并未多想,看到仙君乃一男一女才郑重起来。因为时间如此凑巧,由不得李慕白不往李月与陆檀身上去想。再思索这些年来少女身上的种种疑点,和陆檀那些语焉不详说自己痴人说梦的嘲讽……怪不得,他拖秦家几乎走遍人间也没有寻到阿月的母家。怪不得阿月手刃黑蛟凶兽后情绪大变。仙,偏偏是仙。否则为何年下将至,他的妻子还不归来?
若当真是仙,他该如何?
不。凤羽心环为真,心声为证,这就是他的命定妻子。这份司天鉴递上的奏疏包括申山送来的信件,当夜便被太子殿下焚毁。而后东宫大兴土木,说是为太子大婚而翻新装潢。年关将近不该动土移梁,嘉远帝问过之后竟也同意了。朝野上下无不艳羡太子对太子妃的深情。
一月余,一龙一鲛沿江河水系走遍人间各处将最后潜藏的几头凶兽尽数诛灭才启程返京。行事隐秘不曾留下半点踪迹。在最近的渡口上岸后才重新化为人形,做寻常打扮车马入城。
“这些日子咱们也没有听说有仙族降凡,想来未曾惊动九重天。”
“既已了却后患,这一世我只求能和他相守。”
“可仙凡终究有别,阿月。”
“我会让自己看上去和凡人一样,会老会生病,更不再用法术。”
“申山之事,那李氏皇族定然知晓。总能猜出些许。”
“我会骗他自己只是寻常妖族。”
“您这又是何苦。”
“不苦的。”
马上便能一世安稳相守,哪怕是梦也甜得让她不愿再醒。
暗卫禀报陆宅重新亮起灯火时李慕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手中朱笔落下墨点将奏折污了才发觉一切并非他的幻想。他的妻子是当真回来了。可此刻太子殿下心中充斥的却不是什么喜悦,只有无尽恨意。因爱生恨,恨得不能再戴任何温润谪仙郎的面具。
他要听任灵魂深处的汹涌妄想,不惜一切将他的妻子锁在身边,余生寸步不离。
李月等不及去见夫君,将陆檀送回陆宅便向东宫而去。因而陆宅周边有些许异样也只当做是用来隔绝气息的寻常结界,并未多想。看见前殿书房中别无二致的伏案勤政身影,更是不自觉落下泪来。哪里还能察觉东宫处处的变化。这是她的夫君,她什么也不需想。
察觉到颈间温热吐息,太子殿下才再次停笔。起身传撵轿回寝殿,眉眼外露这冬日肃杀中不该有的春风笑意。可若是埋首的龙女抬头细细看,那笑意下的不是偏执肃杀是什么?
当寝殿再无旁人时重重帘幔后只有一双放肆相拥的爱侣。
“阿月让我等的好苦。”
“这不是回来了么,才腊月十七。”
“嗯,我的阿月一直都言而有信。”
李慕白用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身下少女早已红肿的双唇。堪堪平复些许才状若不知问起自己的太子妃此行都做了些什么。果不其然,听到的是早已编来糊弄他的周全说辞。就连心声也不例外,细致入微的描补着。自秦家,离开后李慕白便已察觉自己听到的心声有异。直到猜出心上人真实身份乃是天上仙才恍然大悟。手刃凶兽那日他的仙女想起的不是往事,而应该是自己此行下界该做之事罢了。至于区区人间皇室隐秘,天界仙族哪里能不知晓。
但这都没关系。
既然她愿意骗,就骗一辈子好了。他只要这一辈子。意乱情迷难以喘息时李月才发现手腕又被套了东西。那是一条泛着悠悠蓝光的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被钉在床榻之下。
“这是什么?”
“阿月是问这铐?用为夫本命骨血加沉砂练的小东西,又刻了些法阵。”
沉砂可困仙,可锁灵力。李月不知道凡人在哪里寻到能制捆仙绳的沉砂。想要将她锁在东宫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夫君为何要融进自己的骨血炼制那钉住锁链的钉子。若哪日强行挣脱开,岂非要尽数反噬到他身上?
困仙。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