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明明毫发无伤却远比刀剑锥心三千雷劫及身更痛。陆珩苦笑垂下僵硬臂弯,垂眸藏好苦涩叹息后继续温言劝哄草木皆兵的兔子。他的妻子不愿认他,怕他,惧他。
“怪我唐突,阿月别生气。若不喜以后便不再这般,先回病房休息可好?”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
“陆某身为医者,帮扶病患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何况你我并非初见。”
“只是这样吗?”
“嗯。”
得了陆珩的再三保证,女子终于慢慢放松戒备。软绵绵靠着椅背,眼角水润微红。
或许她的脑袋真的有些坏了。
“对不起,医生。我刚刚突然有点不受控制,还打了您。我脑子撞坏了,不是故意这样的。您别放在心上,对不起。”
“怎会,都是陆某行事不当之错。累了吧?我送你回病房去好好睡一觉。”
“谢谢医生。”
椅轮咿呀咿呀碾压在空旷幽静的通道中,升落间刚刚盖过粗浅不一的吐息。等回到病房,轮椅上的女子已经累的眼皮直耷拉。若非有椅背可靠,估计早就歪倒。
“可以抱你上床么?”
“谢、”
虽有疑问,但等回答时陆珩已经将她稳稳抱进了怀中。幸好轻若落花的人累得没力气再计较这些,沾枕便沉沉睡去。独剩家属在床边百转千回愁断心神。不喜欢,不可以。若穆白是此生挚爱,可同天帝也有不亚于兄妹师友的情分。
阿月从来理智洒脱果决,仅因那些越界之举绝不至如此抵触恐惧自己。她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与陆道机有关,还是不愿永生永世被困在三界之巅做天后,亦或只是累了…可她分明能接纳自己,依然爱着自己。
直到张倩脚步逼近陆珩才收回瘦削肩背上轻拍安抚的掌心,隐去身形退出幻境前俯身在微凉额头印上依依不舍轻吻。
阿月,为夫等你早日归家。
“李月呀,医生看、”
门推到一半便顿住了。张倩轻手轻脚走到床前打算掖掖被角什么的。没成想自己竟无用武之地,不禁笑出声来。头一次睡觉这么老实听话,看来真是累的狠了。早点休息也好,等晚饭时再同她说吧。万幸万幸,虚惊一场。
这次李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船有星河,有秀美河山还有无处不在却若隐若现的寒梅香气。但是不管走到哪里都静悄悄的,唯有一名看不清脸的长发女子穿行着。可天大地大红尘中,孤影何其渺小。光影摇曳下,背影满是彷徨孤寂。
是找不到家的方向了么?
她的家在哪里,怎样才能回家?
水下有动静,那会是什么。该是多大的银鱼才能拖出那么长的波浪涟漪,什么样的鱼才有那么长那么华美的背鳍?
水底深处还有一道更长的黑影寸步不离的守在银鱼身边,或交缠或并行。它又是谁…
它在游,她在走。
她会停下来么?
不知。
就像星河也无尽头。
“给你带的早饭,来尝尝。”
“谢谢张护士。”
浓厚鸡汤,古朴青花大碗。待支好桌板李月便迫不及待的挑上一筷入口。从舌尖一路暖到胃,最后在眼底绽放出花火。
就是这个味道。
沉浸于美食的女子并没有察觉病房内发生的诸多变化。甚至包括她自己身上的变化。水润青丝如瀑一般披在胸前。优雅沉稳又不失娇俏,比起昨日大不相同。余光四下望去,不仅空余床位已换作屏风,就连呆板茶几桌椅也多几分文雅装饰。床被摆件更不必说。医院独有的冰冷金属色彩被抹的几乎一干二净,若当这是有些格调的中式酒店套房也说的过去。
“你昨天的检查单子我拿给主治医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好好休息就行。”
“脑子没坏就行。我昨天回来就睡着了,张护士你要是不说都忘了这回事。”
“诶,这儿还有水果呢。要不要帮你洗些放着,想吃随时就有得吃。”
“我自己洗就是了,您忙去吧。”
“也行,我把碗端走了啊。”
“好。”
半躺着又看了会电视后,李月想着下楼去转转当复健。毕竟脑子没事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应该很快就能出院。
对,多走走对身体好。可不能再这样躺下去了。人会变懒的,出院以后还怎么去天天挤地铁九九六当社畜?一番心理建设后李月起床走到已经鸟枪换炮的卫生间里开始按部就班的洗脸刷牙梳头。就是这头发梳着真奇怪,竟然长的不好梳到头了。
今天或许是休息,因为门外的年轻警官换了一身更休闲的常服。方才经过护士台时张倩还抬头好生看了几眼。正打算敲门的疏瑛听到内里沉闷声响像是重物摔倒般。当即推开门大步寻声而去。
“阿月,阿月!”
“怎会如此、”
疏瑛蹲下身替李月将粘在脸上的湿发一缕缕轻柔拨开,带着十万分的疼惜。幻境已出现松动,阿月一定很难受吧。但有陛下以精血龙珠温养,此劫必然无虞。
“阿瑛,是你来了。你快帮我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啊,医院换衣服了吗。我的头发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长啊,我只听过一夜白头没有听过一夜变成长发的…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她是我吗?我不认识她、”
“别怕,我们先起来好不好?”
“好。”
李月紧紧揪住疏瑛衣角,瑟缩怯懦垂下视线由他将自己半搂着走出卫生间。整个人呆呆的,琉璃般的眼珠动也不动。飘忽间房内的陈设又变了。若疏瑛曾经到过陈村山镇上的客栈还有秦家大船,定然会觉得眼熟。但现在是不是挑明这些端倪再去刺激李月的时候。
“要不要去床上歇着?”
“不、我不应该再睡了。阿瑛,你陪我走走好不好,去外边清醒清醒。”
“散散步也好。”
古色古香的楼道尽头唯剩两部电梯突兀停留原地,张倩早已消失不见。不止大厅内本该来来往往的医护与病患,整座医院都在二人背后犹如泡影一般无声坍塌。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无尽花海,李月颤颤微微向里走去。垂下的双臂紧握着素锦上衣的衣角,三千青丝随风飘扬。这是哪儿?明明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花草,怎么脑海里不自觉就冒出它们的名字。
隐罗,霞谷,澈溪什…花海的那一边应该还有水,那里的水特别凉特别清。
疏瑛伫立在后方,静静看着心上那抹月光如幼童般探索着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要将一颗凡心短短时间内锤炼成神,对她来说着实太难太辛苦了些。
出尘脱俗未有半点雕饰的花中仙子鼓起勇气伸手摘下一朵烟粉霞,打算将它拿到近前细细观赏。可娇嫩花朵在离枝瞬间竟然从端口处流出鲜红滚烫血液,吓的她当即丢开手,退步时狼狈跌倒在地。平地骤然风起,纷飞花雨混着血色倾泻而下。万里无云艳阳高照,雪白寝衣片刻便被染成深红。像极了嫁衣的颜色。不、这不是真的、都是自己脑子被撞坏的缘故…
神女尖叫着踉踉跄跄跑出花海,等到疏瑛前血衣又变回了蓝白的病服,唯剩及腰长发和气度高华的仙灵容颜依旧。
“阿瑛,我不逛了,我们回去吧。我要检查吃药,好好睡一觉就变回原样了!”
“回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