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昏沉沉地老实睡了半宿，到后半夜的时候开始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就像被人绑在巨大的冰块上丢进了刚烧开没多久的热水里泡着，一时热得喘不上气，一时又瑟瑟发抖地觉得骨头缝都在透着寒气。
温谨言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手边的茶盏里热着浓茶，茶叶塞了大半壶，唯恐自己睡着，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本民间志异的小说，就着捻暗的灯翻看起来，觉得困了，便翻到后面去看看上面光怪陆离的插画提神。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住地打着哈欠。
熬夜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活。
四更天后，书上的字和画都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别说这只是些粗制滥造的绘本描图，眼下就算那上面的东西能化出实体站在他面前，他恐怕也只是眨两下眼再提剑刺过去。
温谨言只好灌了口浓茶放下书，站起身来想通过走动来抵御睡意，他刚一站起来，就看到床上的宇文曜紧皱着眉，一双腿脚在被子底下不安分地胡乱翻腾，没等他上前就把被子从身上踢开了。
温谨言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等他把被子完全踢开之后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这才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被子重新给他盖回去，心里不禁嘀咕：这老太医医术稀松，料事倒是挺准，连皇上会热得踢被子都料到了。
无故又挨了顿腹诽的汪太医睡梦里连打了两个天响的喷嚏。
温谨言看到宇文曜的脸上和被他自己方才一番折腾之后散开一大片的前襟都像是刚从水里拎出来，拿过一旁的毛巾打湿后给他擦拭了一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手下的热度似乎比之前还要高，皱了皱眉，端着脸盆出去让人换水去了。
宇文曜好一番折腾之后刚觉得心气顺了一些，便听到耳边响起一阵远离的脚步声，他猛然转身朝脚步声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片白雾笼罩下一抹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心里一空，没来由就觉得那人是温谨言。
他急忙跑上前去张口喊了两声，温谨言似乎听到了，缓缓转过身来，立在原地神色漠然地看着他。
“阿睿？”宇文曜咽了咽口水，在他毫无温度的眼神注视下差点丢失言语能力：“我们怎么在这里？”
他不明白，他不是还哄自己睡觉来的？怎么现在又是这副面孔？
“不是我们，”温谨言冷冷开口：“是你。”
宇文曜慌神：“什么意思？”
温谨言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看看你的脚下。”
宇文曜闻言低头，脚下竟然是一片泥沼。
此时此刻他正一点一点往下深陷，他想往前走，可每动一下，脚下便陷下去几分，他本能僵直在原地，小心地用目光从周围寻找可以依附借力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他原本可以就地趴下，借此来增大接触面积减小压强，这样就可以减缓被吞噬的速度。
可没有救援，只是延缓时间毫无意义。
而于此同时，他看到温谨言正在后退着离他越来越远。
宇文曜感觉心口像被当空压了一块巨石，急得拔脚想要追上去，可一动，就又往下沉了几分。
淤泥已经没到腰间，他再动弹不得，焦急之下只好大喊：“阿睿，你等等。”
“宇文曜，”温谨言面朝着他，冷眼看着他被一点一点吞噬，恶狠狠地打断他：“你冒大不韪之罪假冒皇上，居然还敢妄称自己是什么天外来客，当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宇文曜涌起一股悲怆，无力地想：原来他还是不相信我。
温谨言还在恶声说着：“我念你并未行恶，且对义父有所裨益，才对你一再忍让，如今你身怀断袖之癖，自己不干净就算了，居然还妄图将我一同拉进这污泥之中，可真是好毒的心计。”
宇文曜低头看了看已经没过腰间的淤泥，赤红了眼：“你觉得我脏？”
温谨言嫌恶地看着他，不言而明。
宇文曜被他的眼神钉得寒透了心。
淤泥一点点没过胸口，肺部的空气被清晰可辨地挤压出去，宇文曜拼命张着嘴大口呼吸，可到了这时候，每剧烈呼吸一口气，胸腔的鼓动就会让他下沉得更快一些。
温谨言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宇文曜万念俱灰，闭眼屏住了呼吸。
淤泥将他完全吞噬，泥浆从他的口鼻耳朵强灌进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可人的身体到了临界点的时候是会出现本能的求生反应的。
宇文曜在濒临极限的时候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浑身挂着黏腻的泥水，手脚都变得迟缓，他奋力舞动着，却依然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他在一片黑暗中猛地睁开眼。
温谨言正换了新的毛巾低头准备给他继续擦拭，毫无防备地直直撞上他带着恐慌和几分怨愤的眼睛，结结实实地愣住了片刻。
宇文曜还没回过神，嘴里泥浆的口感还鲜明异常，他口齿含糊地皱眉：“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温谨言又是一懵，随即反应过，这人恐怕是睡糊涂了，也不打算跟病人计较，手上沾了冰水的毛巾贴到他额上：“放心，我哪儿都没去，也哪儿都不会去。”说着又顺手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细心给他擦去脖颈处冒出来的汗。
宇文曜被冷得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个梦，惊醒之后还迁怒了一番，顿时有些心虚。
温谨言的手从冷水里捞出来，拧着热毛巾也没能马上热乎起来，给他擦拭的时候指尖不经意碰到就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激起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
宇文曜的口干舌燥地暗暗舔了舔嘴唇，借着“病号”的头衔博取同情，伸手抓住温谨言的手，黏黏糊糊地喊：“阿睿。”
温谨言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挥开，把毛巾往脸盆里一扔，拉过椅子坐下，等着他的下文。
宇文曜腆着脸，西施捧心似的“柔弱”哼唧：“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温谨言不说话。
宇文曜：“梦见你不要我了。”
温谨言嘴角微微抽了抽：“......”
他好像也还没开口说要他吧？
宇文曜见他没有愠色，得寸进尺地学着太子平日撒娇的模样：“你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泥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