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起佯装退兵不过喘息之间,很快便推着剩余的火炮卷土重来。
北蛮人此次回头,拼着玉石俱焚的决然而来,斗大的投石飞出,砸过去便是大片的血肉,他们不躲不避,战车被捣毁了两辆,便有北蛮军片刻不停地围上前去将剩余的火药集合起来,快速赶上前方部队。
半途遭遇了从暗道迂偷袭的大耀士兵,毫不犹豫便以牺牲一辆火炮战车和百余士兵为代价,两相围困中化为了灰烬。
转眼,已经将火炮推至城墙前。
乌木起高举弯刀往前一挥,纷飞的炮火直取墙头之上的投石机,眨眼间将城墙炸塌了大半。
城墙上用以装填的巨石已经扔完,大耀士兵将空置和损毁了长臂的投石机一股脑浇上剩下的火油从岌岌可危的墙头往下一推,物尽其用地烧成一个拦路的巨型火把。
炮火掩护下,北蛮军推着攻城车强行破开了城门。
门一开,数万大耀将士前赴后继而出,井然有序地纠集成为一只匍匐前行的巨型神龟,将自城门处通往城内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盾甲兵阵化作坚不可摧的龟甲,顶着火炮轰炸缓缓朝着敌军推进。
北蛮军见状立即反应,火炮集中盯着“龟甲”的一处接连发射,打出了毁家纾难的架势。
兵阵觉出北蛮人的意图,竟开始在保持着不漏破绽的情况下以一种匪夷所思地速度旋转起来,乍一看下,仿佛一团浸着烈火旋转的陀螺。
余烬被旋转的龟甲反弹出去,所到之处寸草无生。
北蛮人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加大的火力压制。
炮火的高温将铁盾烧得滚烫,“龟甲”隐隐现出裂痕。
北蛮军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发现他们的攻击收效甚微。那“龟甲”上一旦有一处裂痕出现,“龟甲”内的人就会自动接上填补空缺,继续保持旋转向敌军缓慢推进。
北蛮人这次再没有多余的火炮绕道偷袭,面对大耀军视死如归的抵挡,别无选择地举所有火炮的火力摧毁防御。
终于,在第一台火炮放空了之后,所有的火炮都陆续偃了声息。
北蛮人的火炮弹药打空了。
而此时,他们才发现,堵在城门处的这只“神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停止了旋转。
乌木起一刀挑开了其中一枚铁盾,便看到那盾甲之后的人已经被高温蒸成了一尊体无完肤的雕像,先伤了手臂的人用头顶着后来人的腰,层层相叠,将性命和信念糅杂成推之不倒的钢骨,撑起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假象”。
蛮人举兵进城。
宫墙之上落满了暨阳城燃烧的灰烬。
面对自己人时总一言不合不是露怯便是暴怒的冯副统领拎起自己的重剑,一言不发地朝无声伫立的皇帝陛下抱了个拳,连走楼梯的耐心都没有,双手在宫墙边一撑,飞檐走壁而下,只扑向敌军首领。
宇文曜甩了甩还有些麻木的手臂,朝一旁顶上冯潇位置护驾的将领伸出手去:“给我一副弓箭。”
那将领深深看了他一眼,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将一旁的弓箭肃然递到他手上。
一直等在宫墙底下的几位尚书听着宫墙外的动静心惊肉跳,脸上一个赛一个没有人色,有些已经悄悄往人后躲,打算先走为上了,唯独那位平日脾气比茅坑里的顽石还臭的孙尚书在这国难当头之时依然还怀抱着一颗“宁死不可失节”的心,在众人生出退意的当口抬头朝宫墙上的背影看了看,颤颤巍巍地顺着宫墙的扶梯爬了上去。
“陛下!”
宇文曜刚松开弓弦换箭,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颇有些意外:“你来做什么?”
孙甫仁本就担惊受怕,爬了个墙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断断续续地好不容易把一句话说完整:“陛下请移驾金銮殿。”
宇文曜不置可否地送出一记轻哼,目不斜视地拉弓开箭,弓弦铿然作响,震得那位礼部尚书愣了愣。
“来人,送孙尚书下去。”他终于在那老臣殷切的目光中开了尊口,却是下的逐客令。
孙甫仁朝着上前来的小兵脸色一沉,终于不顾场面地拿出文人的倔性来了:“陛下既然不退,那老臣也不会走的。”
这回宇文曜是真的有些吃惊,正眼看向他。
年迈的老学究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沾了一抹灰,他自己浑然不知。那抹脏污横过他脸上的皱纹,将那罗布的寸寸沟壑勾勒地清晰万分。
皇帝陛下这次由衷露出了一个微笑,不再赶人,转身继续将手里的利箭射向敌军阵营之中。
北蛮人身强力壮,尽管没了火炮加持,双方硬碰硬之下大耀军也占不到便宜,冯潇和乌木起正面交锋许久,僵持不下,可眼看大耀军的数量逐渐减少,宇文曜回身一看,发现竟然大部分的将领都已经投入前线浴血。
他的手已经拉不动弓弦,只好把手里的弓放在一旁,近乎心平气和地问:“还剩多少人?”
侯在一旁的将领哑声答:“余下不足五万禁军。”
宇文曜看了看宫墙下的北蛮军,淡淡点头:“够了。”
那将领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绝命之意,壮着胆子抬眼一看,皇帝陛下晏然自若,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只是那双盯着城下战局的一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来。
也不知道是被这满皇城的烟火熏得,还是被将士们的鲜血浸染的。
忽然脚下的宫墙微震。
那将领猛然回神,大声吼道:“哪个王八蛋开的宫门!”他拎上刀就要下去手刃那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却被人拉了一把,他火气在头上,差点发作,回头一看拉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陛下,当下把脖子缩了回去,心有余悸地想:完了,刚才好像情急之下御前爆了粗口......
宇文曜无视他脸上自导自演的红绿变化,指着宫墙之下率领禁军迎击的人问道:“那是谁?”
那将领心里还虚着,木讷地顺着宇文曜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瞬间把方才的那点懊恼抛诸脑后,一张国字脸差点被他自下巴掰成两节,难以置信地道:“那是彭老爷子!”
宇文曜皱眉:“彭老爷子?”
那将领心情沉重地点下头:“是大统领的父亲。”
宇文曜一怔,目光转到转眼就将那名义无反顾的老人淹没的混战人群中。
北蛮军以火炮扭转了兵力不足的局势,将大耀军杀成了势均力敌,如今眼看着宫墙就在眼前,更是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每个人都是不到最后一口气绝不停息。
宇文曜活动了一下麻木毫无知觉的右手,苦笑了一下,用左手拔出佩剑,剑刃将烛天的火光映在他眉眼之间。
他远远朝城外眺望——终究还是来不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