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对于整个局势的预测简直可以称得上料事如神，可他唯独漏算一件事——宇文晖的手上有西洋人提供的火药火器。
彭少阳当时在城外留下了随行的十万精兵，多少也是对宇文晖留了个心眼，只是他没想到宇文晖的居然会如此不择手段。
十万精兵死伤惨重，昔日春暖鸟语的五月江南郊外流血漂橹。
彭少阳一路被宇文晖及其手下的西洋兵追赶入窄巷，有意带着他们绕开闹市街去，朝着禁军最可能途经的来路跑。
火药虽然杀伤力大，却需要提前埋伏，彭少阳料想他们总不可能在暨阳城全城都埋上火药，只要和赶来支援的禁军接上头，那还不是以多打少轻而易举的事了吗。
可没想到没跑多久，便感觉耳边几阵炸响，脚边的青砖地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个坑，碎石飞溅而起，暴雨梨花似的打在他身上。
彭少阳心里一惊，一跃而起连纵两下和后方拉开距离，百忙之中回头扫了一眼，发现那追击队伍的前排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把半人长短的黑色金属制器，黑洞洞的口子正对着自己。
彭少阳在纸上见过这东西，知道这是一种叫做“枪”的火器。
他心头一毛，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带着一股鲜明的压迫感从后方直逼而来，他凭着直觉侧身躲开，那东西往擦着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过去，登时一股热意顺着手臂滑落，本就没一处完好的皮肤硬是被划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被擦碰的位置火辣辣地疼。
宇文晖带着嗜血的不怀好意看着彭少阳自房顶一脚踩空滚落下去，抬手示意手下士兵追上去：“死活不论！”
禁军队长眼看前方一个不明物体当空落下，正浑身戒备，没想到见那人捂着手臂站起来一转过身来便傻了眼：“大统领！”
彭少阳此时和禁军接上头，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他们虽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可敌人手上那带着不祥气息的火器却不是他们现在能应付地过来的，当下手一摆：“回城！”
禁军队长不敢多问，上前把人扶上马就要往回走，正当此时，宇文晖的人马也追了上来。
双方窄巷相接，剑拔弩张。
宇文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冷眼俯瞰着脸上血色尽失的彭少阳，实际上心里也在打鼓。
包括彭少阳在内的大耀人对火器的属性不熟悉，并不知道这种东西虽然杀伤力强，却并不像箭矢一般有去无回，如果当真在这种窄巷之中混战开火，近距离下流弹很容易误伤自己人，他们本来在人数上就占了下风，要是在这里再添无谓的折损，恐怕就算最后成功除去了彭少阳，也撑不到援军的到来。
他多年来步步为营，在朝堂那群井底之蛙的眼皮子底下自西向北铺开一条天罗地网，眼看就到了收网的时候，便越发谨慎起来。
万般思虑最终无声无息沉到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彭少阳手臂上的伤，举手打了个手势。
后方火枪手齐刷刷端起枪口一字排开对准了面前的大耀禁军，禁军队长不知道利害，一见这阵势正欲上前迎击，被彭少阳急忙一把拉住。
彭少阳喝令：“盾甲掩护！”
盾甲兵闻令而动，转眼叠搭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甲墙。
宇文晖脸色一沉，手腕一压而下，数百火枪齐发，子弹撕开了暮色将沉之际江南的氤氲水汽，在前往皇城宫墙的官家巷陌里掀起了一场催人泪下的硝烟。
金属碰撞声如雨打芭蕉般连阵响起，最外一层的盾甲上立刻出现了密集的坑洼，看得彭少阳心如擂鼓，脸上还要强装镇定地当机立断指挥众人顶着那火器发射时随之而来的强压撤退。
宇文晖见他们往后退，暗自松了口气，掐着距离又堪堪打了两波子弹，手一挥带着众人往后一点点撤出窄巷。
满城的百姓还在他们手里，他料那些宫墙内食古不化的老东西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的名号轻举妄动。
只要拖上几日北蛮的援军一到。
宇文晖深深望了一眼街巷尽头青砖红瓦的宫墙，多日来不是装疯卖傻就是故作高深的面具裂开来，露出了底下触目惊心的恨意——恩怨是非自有它清清楚楚分毫清算的时候。
彭少阳吊着一口气撑着硬是没倒下，直到听到宫门在身后重重阖上的声音才踉跄了一下，把紧跟在边上的禁军队长吓了一跳。
彭少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指挥道：“上城门勘察。”
那队长见他话语言简意赅，显然意识还清晰，不敢怠慢，赶紧按命令指挥人上去。
小兵上去后四面勘探了一遍，下来禀报：“回大统领，没见到贼人踪迹。”
彭少阳眉头紧皱：“守夜人数翻倍，所有禁军将士留在宫中待命，死守所有宫门，不得擅出擅入，违令者军法处置。”
众人应声。
彭少阳沉着脸转身往里走，禁军队长见状忙追上前：“大统领，到底发生什么事？刚才那些贼人……”
彭少阳不耐烦的打断他:“六王爷谋反。”
禁军队长年纪不小，为人却半点沉不住气，一听这话左脚打右脚硬是自己绊了自己一下，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彭少阳见他这样就觉得手上的伤更疼了。
大耀这些年兴文废武实在太过了，自己手下的这些将领士兵已经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了，可到了紧要关头也实在不算多拿得出手。
彭少阳眼前又晃出那些黢黑深不见底的火枪口，脑门上经不住地往外冒汗。
禁军队长趁着没人看到赶紧爬起来，自欺欺人地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问道：“刚、刚才那个领头的是六王爷？”
彭少阳懒得跟他多说，随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往里走：“把其他几支小队的队长都叫上去校场等我，我们要重新布置宫墙防卫。”
禁军队长还想问，瞥到大统领的脸色便咽了回去，转身跑出去的动作终于利索起来。
彭少阳呼出一口长气，手臂上的烧伤和火器擦伤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造成的伤口更疼，他只知道现在右侧的半边身子都疼麻了，连带着右半边的头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他朝太医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想到那些满口唾沫星子的啰嗦太医脑子就更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