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爷子自认活到这把年纪，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却真的从未想过会在暨阳城看到这种场面。
彭少阳感觉手上的劲道一松，反手把老爷子推给最近的禁军：“帮我照顾老爷子，我去看一眼，”说完这句提高了音量：“你们马上传令下去，加强宫城守卫，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果断，一句话放出去犹如撒出去一把精准无比的抓钩，用力将所有人短暂出走的主意瞬间拢了回来。
彭少阳解下马车前的一匹马，利落的翻身上马，齐声的震天应和中朝城门口跑去。
方才出去没多远，迎面跑来几个巡街的官兵，他定睛一看，其中有几个就是之前一路追捕自己的人，忙勒马停住：“发生什么事？”
那几名官兵脸色仓皇，见到大统领如同见到天降神兵，心里一松膝盖就软了，直直扑上去抱住他的腿：“闹、闹市街炸了！”
彭少阳脑子“嗡”的一声，俯身下去死死一把抓住一个人的肩膀：“哪里？”
“闹市街！那里有几个摊位是租给长期通货的外商的，方才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炸了！”
说话的那名官兵差点要急哭了，他们负责的巡防街巷出了这种事情，这下恐怕脑袋要不保了。
要说方才看到城门方向处传来爆炸响动的时候心里还隐隐带了点侥幸，此时也已经被浇灭地半点不剩了。
闹市街，这三个字意味什么？
暨阳城内车马人流最为集中的地方，也是暨阳城的中心，官兵巡防最严的位置。
对方是怎么把火药夹带进来的？除了闹市街，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要害部位......
正当两方说话间，城门方向又是一阵响动。
爆炸声惊扰了身下的马，前蹄一抬上身扬起发出失措的惨叫，马背上的彭少阳魂魄被这一叫拉回躯体内压住，他活动了一下遍地生寒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出于本能地把自己的惊惶压得半点不外漏，也顾不上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用干哑的声音道：“去，告诉所有人，全城戒严，遇可疑人物当场捉拿，如有反抗就地诛杀。”
他看着那些巡城官兵跑出去的身影，终于在这无人注视的巷口微微躬下背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地深呼吸了一口。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捉拿几个刺客或是围剿个山匪倒不算难事，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带兵打仗。
整个暨阳城的武将本就屈指可数，如今兵部的两个主心骨还刚被人抽走，唯独他被迫独树一帜地顶天立着，重担聚顶压下，他想躲都躲不开了。
“早知道就听老爷子的，在城外磨蹭些日子了。”彭少阳仗着边上没人，低声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句丧气话。
可当他重新抬头，那张脸上便只剩下刚硬和坚毅，一双黑亮的眼睛如同沉底的深潭。他一夹马肚，俯身策马而出，手里的马鞭一起一落破空贯耳，毫无犹疑地朝闹市街去。
闹市街的爆炸自街巷的正中开始。
距离爆炸点近的几间商铺毫无悬念被点着了，火势蹿得要把天捅个窟窿，面目狰狞地嚣张招摇着。
平时迎来送往欢天喜地的门店门口再没有招揽顾客的店家小二，遍地都是缺胳膊断腿连声哀嚎的伤民和身上被火点着了无力自救的人。
头皮像被人拎着头发一根根拽紧，彭少阳不及细想，弃马上前扑去，随手从一个铺子上拽过残破的布匹抖开了往那满地打滚的人身上拍，待火扑灭，那人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喘气，他眼下也顾不上更多，先把人拖到一边去放好，紧接着又去救下一个，半口气都松不得。
可到底独木难支，他转成了一个抽脱了皮的陀螺，来来回回也才救出几个，又眼睁睁看着火舌吞进去几个，牙关差点咬穿。
去而复返的几个巡防小兵终于带着大部队姗姗来迟，领头的是个分得清轻重的，看到局势立马指挥人分散出去帮忙，救治的，扑灭火势的，训练有素。
彭少阳憋了半天的那口气松出去一些，脚下一软，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个结实。
边上站的官兵吓了一跳，忙把脚往回一缩，生怕硌着大统领：“大统领您没事吧？”
耳边火烧木材的“噼啪”不绝，比大年夜的爆竹声还要热闹。
彭少阳摆了摆手，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帮我把这东西送到禁军去，告诉他们，马上调两万人，前往西北城门处与我汇合。”
递过去的是块调令，那人肃然行了个礼伸手刚要去接，没注意身后一块被烧得爆裂飞出的房梁正当空砸下。
彭少阳恰好鬼使神差地一抬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人推了开去。
忙于救治的人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惊呼：“大统领！”
彭少阳头都没回：“别管我，救人要紧！”
那人不敢抗令。
边上被救下的小兵颤巍巍地指着他的手臂：“大、大统领，你的手......”
彭少阳低头一看，方才情急之下顺势抬手去挡了一下，那房梁被烧得滚烫，完全是一块火盆子刚捞出来的新鲜炭火，虽然只是一扫而过，却已经足以烫下一层皮。
伤口迅速起了大片的水泡。
他一眼瞟到边上一个卖酒的小摊，拎了一壶烧刀子，小刀一转把整只手臂的衣袖齐肩裁掉，用嘴叼着壶口打开就把酒往伤口上浇，看得边上那小兵低呼了一声。
彭少阳白着脸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我都没喊你喊什么？快去把东西送到禁军手里。”他说着胡乱甩了几下手，爬起来带着一身狼狈上马朝城门去。
城门外的爆炸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
暨阳城外围的百姓都在往家里躲，有一些胆子大的还从窗户往外探着头，这些平日里只关心柴米油盐的小老百姓直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战乱就在眼前。
彭少阳越是往城门去，越是止不住地浑身泛起阵阵全身恶寒。
街道太过安静了。
静得人心慌。
城门外这么大的动静，守城官兵难不成半点没有反应？
还有自己留在城外的那队精兵呢？
满腹的疑问在接近城门口看到洞开的城门的时候烟消云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